行宫深处,沉香袅袅。
昭华公主屏退左右,只留林锦棠一人在书斋密谈。烛光下,公主卸去了白日盛装,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凤头钗,更显清丽。她正在临摹一幅字帖,见林锦棠进来,便放下笔,亲手斟了杯茶:
“林探花今日辛苦了。”公主的声音温雅,虽未称朕,却自有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码头之事处置得宜,本宫已听禁军统领禀报过了。”
林锦棠深深一礼:“殿下谬赞。若非禁军将士用命,单凭臣等...”
“坐下说话。”公主抬手示意,自己在主位坐下,姿态端庄却不失亲和,“你如今虽只是翰林院编修,但父皇既命你暗查漕案,便是将重任托付。与本宫说说,这些日子查到了什么?”
林锦棠注意到,公主自称“本宫”而非“朕”,案上摊开的奏章上也多有朱笔批注的痕迹,笔迹清隽却略显生涩——那显然是公主学习政务的功课。她心中了然,取出密折双手呈上:
“这是臣暗中查得的线索。云霞庄以绸缎茶叶为掩护,利用漕运夹带禁物。今日在三号闸截获的,只是其中一批。”
公主接过密折细看,神色渐凝。她看得极认真,不时蹙眉思索,偶尔抬眼看向林锦棠,目光中带着探询:
“甲字类...这是兵部对军械的密级标注。林探花,你确定这批货物来自云霞庄?”
“臣已验看过货物封签,确系云霞庄名下货船。”林锦棠谨慎措辞,“更可疑的是,据漕帮线人说,类似异常货船每月都有数批过闸,且皆在漕运衙门特别名录上,标注‘免检’。”
公主站起身,在书斋内缓缓踱步。她的步伐很稳,但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显是在深思:
“漕运衙门直辖...这倒提醒本宫了。上月户部呈报漕运损耗时,曾有御史质疑扬州段损耗异常,却被漕运使以‘沿途查验损耗’为由搪塞过去。”她转身看向林锦棠,“你可查到这批货的去向?”
“暂时只能确定运往北疆方向。”林锦棠压低声音,“但臣在云霞庄的明账中发现,每月都有巨款以采购皮毛为名汇往北疆。而接收款项的,都是一个代号——‘玄甲’。”
“‘玄甲’...”公主重复着这个代号,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北疆舆图,“本宫记得,北疆大营有一支精锐斥候,便号‘玄甲卫’,直属北疆都护府。”
她展开舆图,手指划过长城沿线:“若真是玄甲卫参与其中...此事便不只是贪墨漕银了。”
林锦棠心中一震。她注意到公主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凝重——那是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警觉,却又因尚未真正执掌权柄而显得格外审慎。
“殿下,臣还有一疑。”林锦棠轻声道,“今日码头刺客中,有几人使用的武功路数,很像边军惯用的破军刀法。虽然他们刻意掩饰,但有些习惯改不了。”
公主猛地抬眼:“你精通武学?”
“臣不敢称精通。但臣兄长曾在边军效力,教过臣辨认军中武技。”林锦棠如实道,“那些人出刀的角度、步伐,都与寻常江湖路子不同。”
书房内一时寂静。窗外秋雨敲打屋檐,声声入耳。
良久,公主缓缓坐下,手指轻叩案几:“此事...本宫需禀报父皇。但在圣意未明前,你继续暗查云霞庄,切不可打草惊蛇。”
她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林锦棠:“这是本宫信物,必要时可调动行宫禁卫相助。另外,苏婉那边本宫已交代过,她会全力配合你。”
林锦棠郑重接过玉佩,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还有一事,”公主忽然问,“你今日与扬州知府共事,觉得此人如何?”
林锦棠心中微动,谨慎答道:“今日码头混乱,知府大人似乎...有些失措。”
公主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是吗?本宫却听说,这位知府大人平日以干练着称,今日倒真是‘失常’了。”
这话意味深长。林锦棠垂眸不语——有些话,公主可以说,她却不能接。
“好了,天色已晚,你且回去休息。”公主又恢复了温雅神色,“记住,凡事稳妥为上。你是新科探花,又是父皇亲自简拔的人才,前程远大,莫要轻易涉险。”
“臣谨记殿下教诲。”
离开行宫时,秋雨渐密。林锦棠撑着伞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公主虽然年轻,又尚未正式理政,但那份敏锐与沉稳,已初见锋芒。尤其对扬州知府的试探...恐怕公主手中,已掌握了某些她不知道的线索。
回到“藕花深处”,林虎和周安立刻迎了上来。
“公主怎么说?”林虎急切地问。
林锦棠将情况大致说了,只是隐去了公主对知府的怀疑。她取出公主所赐玉佩:“殿下给了我们调动禁卫之权。虎子哥,你明日带几个人,暗中监视钱府。钱有财虽然跑了,但他家眷还在扬州。”
“好!”林虎重重点头。
周安捻须沉吟:“小姐,老奴总觉得,此事背后恐怕不止云霞庄这么简单。今日码头刺杀,明显是冲着公主去的。若只是贪腐案,何至于此?”
林锦棠默然。她想起公主那句“本宫需禀报父皇”,想起那意味深长的冷笑。是啊,若只是贪腐,何至于动用到能在禁军护卫下刺杀储君的势力?
“周叔说得对。”她轻声道,“所以我们要更小心。从明天起,所有行动都要留好后路。”
夜深了,雨声淅沥。林锦棠独自在书房整理线索,将云霞庄、军械走私、码头刺杀、知府异常、玄甲卫等线索一一写下,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
而在行宫深处,昭华公主也未就寝。她正在灯下写信,字迹端秀:
“父皇容禀:儿臣奉旨南巡,于扬州码头遇刺...查云霞庄涉嫌走私军械,代号‘玄甲’疑涉北疆...扬州知府张廷玉举止有异...此事牵涉甚广,恐非漕运贪墨可概...儿臣愚钝,伏乞圣训...”
写罢,她将信用火漆封好,唤来贴身女官:“连夜用六百里加急,密送京城。”
窗外雨声更急。这场秋雨,不知要洗去多少阴谋,又或将揭开怎样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