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月石回到他与莉亚娜共享的居所时,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平时更重,仿佛刚从极北的冰窟中徒步归来。
那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混合着烦躁、无奈和认命的冰冷气息,使得他惯常的沉寂变得更加厚重,几乎要凝结成有形的霜雾。
他们的居所同样位于城堡僻静的一隅,但与伊萨那间近乎苦修般的修炼场不同,这里更像一个融合了魔法实验室与静谧居所的空间。
一侧墙壁是直抵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材质、散发着古老魔力的卷轴和典籍;
另一侧则摆放着一些精密的魔法仪器和水晶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陈旧纸张、草药清香和某种能量残留的气味。
整个房间的光线偏暗,主要依靠几盏镶嵌着魔法石的石壁灯照明,营造出一种宁静氛围。
莉亚娜·影歌正坐在一张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书桌后,专注地阅读着一卷摊开的、用某种银色墨水书写的古老卷轴。
她银白色的长发在魔法灯的光晕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凝固的湖泊,倒映着卷轴上流动的符文。
听到伊萨进门那比平时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她并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握着卷轴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伊萨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向自己的冥想法域,或者去保养他的剑。
他沉默地脱下带有夜间寒气的短披风,随意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走到房间中央,站在那片相对空旷的地板上,背对着莉亚娜,一动不动。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紧绷的脊背线条,以及周身那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莉亚娜终于从卷轴上抬起了头。
她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落在伊萨那如同孤峰般冷硬的背影上,没有询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她了解伊萨,胜过了解她自己。
能让他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情绪(尽管是负面情绪)的事情,极少。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魔法灯发出的微弱的、稳定的嗡鸣声。
良久,伊萨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黑色的眼眸看向莉亚娜,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力压抑着的、深沉的郁结。
“莉亚娜。”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莉亚娜轻轻合上了手中的卷轴,将它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知道,他需要倾诉,尽管他的倾诉方式,也如同他的剑一样,简洁而直接。
“领主,”伊萨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罕见的抵触,“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莉亚娜微微偏头,示意他说下去。
“教导那个混血种。”伊萨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烦躁,“艾尔·夜刃。”
莉亚娜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显然也知晓此事,或者至少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
毕竟,在目前的长老会中,若论纯粹的剑道造诣和对“意”的理解,伊萨确实是唯一的人选。
“马库斯已经无法满足他下一步的成长需求。”
伊萨陈述着瑟尔特的理由,语气平板,像是在复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文字,“领主认为,他需要‘心剑’。”
莉亚娜轻轻颔首,声音清冷如常:“从战术效率评估,领主的判断符合逻辑。艾尔·夜刃的力量与基础已达瓶颈,需要更高层次的引导以突破。”
“逻辑?”伊萨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讥诮的弧度,这在他那常年冰封的脸上极为罕见,“莉亚娜,这不是逻辑问题,是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终于不再克制,那压抑的烦躁如同找到了突破口,虽然依旧控制着音量,但语气中的强烈情绪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你我都见过薇薇安的下场!”
伊萨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那个小子……他根本不是单纯的学员。他是一把浸满了复杂因果和扭曲情感的双刃剑!教导他?这不仅仅是在传授剑术,更像是在一片由领主意志和那小子自身执念构成的雷区里跳舞!”
他难得地用了比喻,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每一次进步,每一个眼神,都可能隐藏着各种不可控的因素。”
伊萨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我追求的是剑道的纯粹与极致,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和宁静!可现在,我却要分神去应对这些……这些毫无意义的、错综复杂的人际纠缠和潜在风险!”
他看向莉亚娜,黑色的眼眸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类似于求助的意味,虽然转瞬即逝。
“莉亚娜,我拒绝了。”
他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挫败,“我明确告诉领主,这不适合,我提到薇薇安的前车之鉴……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回想起瑟尔特那平静却重若山岳的目光。
“他用领地未来和剑道传承的大义压我。”伊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迫妥协的屈辱和无奈,“他说,艾尔需要变得更‘锋利’,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西部……我还能说什么?”
莉亚娜静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始终注视着伊萨。
她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评论,只是作为一个最耐心的倾听者,接纳着他所有罕见的、汹涌的情绪宣泄。
她能理解伊萨的抗拒。
他就像一块纯净的、只与剑共鸣的水晶,如今却被强行要求去容纳一团不可预测的混沌。
这对他固有的秩序感和追求纯粹的本性,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和折磨。
“所以,”莉亚娜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接受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伊萨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烈的烦躁,他抬手揉了揉紧绷的眉心。
“……我只答应了上午。下午和晚上,依旧是马库斯。”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一道他为自己划下的、脆弱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