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褪色的红与新生的鳞
朝朝的尾鳍开始褪色时,苏晚正在给老墨喂红虫。她捏着镊子的手突然顿住,看着那条红鱼游过青苔丛——原本艳如烈火的尾鳍,边缘竟泛着圈淡淡的白,像被雨水冲淡的胭脂。
“它怎么了?”林深放下画笔凑过来,画布上刚画到朝朝跃出水面的瞬间,颜料还没干透。
苏晚把镊子伸进缸里,指尖离朝朝只有寸许。红鱼突然摆尾躲开,褪色的鳍尖扫过玻璃,留下道模糊的痕。“可能是换季应激,”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就像人秋天会掉头发。”
他们把朝朝移进隔离缸那天,苏父特意从家里赶来。老人拄着拐杖站在缸前,看了半晌才开口:“给它喂点胡萝卜泥,我以前试过,能固色。”
林深把蒸熟的胡萝卜捣成泥,苏晚用滴管一点点往缸里送。朝朝起初不肯吃,直到闻到熟悉的鱼食香,才试探着啄了两口,橙红色的泥糊在嘴边,像沾了点晚霞。
“你看它多挑嘴。”苏晚笑着摇头,眼角却有点湿,“跟朝夕一个样。”
隔离缸被放在画室的窗台上,离大缸只有半米远。林深发现,朝朝总在缸壁上找缝隙,红尾鳍贴着玻璃游动的轨迹,和大缸里老墨的路线惊人地相似,像在隔着空气握手。
“它们在互相惦记呢。”苏晚拍下这一幕,设成和青苔照片并列的桌面,“就像我们惦记爸。”
秋深时,朝朝的尾鳍渐渐恢复了血色。苏晚说这是胡萝卜泥的功劳,林深却觉得,是那些隔着玻璃的对望起了作用——就像人在生病时,知道有人在旁边守着,总会好得快些。
放回大缸那天,鱼群突然集体躁动起来。老墨用头轻撞朝朝的侧腹,像是在检查它的恢复情况;小鱼们围着红鱼游动,尾鳍搅起的涟漪在青苔壁上画着圈,像在举办欢迎仪式。
苏晚把空胡萝卜泥碗收进橱柜,和那只腌蒜的陶罐放在一起。“爸的偏方还真管用。”
“不是偏方管用,”林深从背后抱住她,“是惦记管用。”
初雪落在阳台时,林深在画青苔的阴影里,加了尾褪色的红鱼。苏晚看见时,伸手在褪色处抹了点朱砂:“这样它就永远是红的了。”
画布上的朝朝,尾鳍红得像团永不熄灭的火。
冬至那天,朝朝突然产卵了。鱼卵粘在水榕的叶片上,比红豆当年的卵更小,更透明,像撒了把碎玻璃。苏晚把消息告诉苏父时,老人正在电话那头腌蒜,玻璃罐碰撞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好啊,好啊,让它们好好孵,明年又有新鱼了。”
林深看着苏晚举着手机笑的样子,看着鱼缸里守护鱼卵的朝朝,突然觉得,生命的轮回是件多么温柔的事——褪色的尾鳍会重新变红,离去的影子会借新鱼归来,就像老墨记得苏父的藤椅,朝朝延续着朝夕的红,而那些藏在胡萝卜泥里的惦记,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开出温暖的花。
朝朝的小鱼孵出来那天,正赶上苏父的生日。林深提着装着小鱼的玻璃罐去医院,老人的手指轻轻点着罐壁:“这条红的像朝朝,那条白的像雪球……”
苏晚把鱼罐放在床头柜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小鱼们在水里游动的影子,落在老人的手背上,像串会移动的光斑。
“等您出院了,”林深给老人削苹果,“我们一起给它们起名字。”
“好啊,”老人笑着点头,眼睛里的光比鱼缸里的还要亮,“叫‘小朝’‘小夕’怎么样?”
苏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苹果皮上,像颗透明的珍珠。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雪下得很大。林深牵着苏晚的手,走在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脚印在身后连成串,像条蜿蜒的鱼。
“爸还记得朝夕呢。”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
“记得呢,”林深握紧她的手,“都记得呢。”
画室的鱼缸里,朝朝正趴在鱼卵孵化的水榕旁,红尾鳍轻轻扫过那些透明的小鱼,像在给它们讲过去的故事。青苔壁上,“深”和“晚”两个字已经被新绿覆盖,只在阳光斜照时,才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林深看着画布上那条永不褪色的红鱼,突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拒绝改变。是褪色的尾鳍能重新变红,是离去的鱼能借新生命归来,是某个老人在生日这天,记得给从未谋面的小鱼起名字——就像爱从来不是凝固的冰,是流动的河,会转弯,会分岔,却永远朝着牵挂的方向,奔涌向前。
开春时,小朝和小夕已经长到拇指大小。朝朝带着它们在青苔间穿梭的样子,像幅流动的画——红尾鳍扫过的地方,新的青苔正在悄悄生长,新的约定,也在时光的缝隙里,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