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武当山下。
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武当弟子的心头。曾经清幽的入山石阶,此刻已被黑压压的清军彻底封锁。数千精锐甲士,刀枪如林,旌旗蔽日,将武当群峰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两员大将,正是刚刚血洗茅麓山、杀气腾腾的图海与穆里玛!两人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眼神睥睨,如同看着砧板上的鱼肉。
更令人心悸的是清军阵前那数十名喇嘛。为首一人,身着暗红色描金袈裟,身形魁梧如铁塔,面如重枣,双目开阖间精光如电,正是护国法王寺座下密宗上师——大威德金刚喇嘛!他双手平托一物,乃是一根约三尺长短、通体暗金、遍布繁复诡异符文的短桩。此桩一出,周遭空间都隐隐扭曲,散发出一股令人神魂战栗、仿佛能吸尽山川灵气的恐怖气息——镇龙桩!密宗镇压龙脉、污秽灵山的无上法器!
“武当妖道听令!” 穆里玛声如洪钟,运足内力,滚滚音浪震得山石簌簌,“尔等包藏祸心,匿藏朝廷钦犯张煌言、李来亨等逆贼!更施妖法,引动怨气冲霄,祸乱人间!今奉圣旨,命尔等即刻交出所有钦犯,束手就缚!否则,大军踏平武当,鸡犬不留!夷尔山门,断尔道统!”
“夷尔山门,断尔道统!” 数千清兵齐声怒吼,声震四野,杀气冲天!那镇龙桩在喇嘛催动下,暗金符文微微亮起,一股无形的、污秽灵气的力场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武当山千年凝聚的清灵之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滞涩!
真武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铅。
半边老尼端坐蒲团,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眸子深处,星海翻腾,映照着山下那如林的刀枪与污秽灵山的镇龙桩。李来亨与其残部、张煌言以及业已醒来的袁青诀等人已被安置在偏殿,此刻亦是握紧拳头,目眦欲裂,却知凡俗之力在此刻如同蝼蚁。
长老灵灵子须发皆白,此刻脸上满是焦虑与无奈,他上前一步,对着半边老尼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恳求:
“掌教师姐!清廷势大,更有密宗镇龙桩此等污秽灵山根基的邪器!我武当千年基业,无数祖师心血,不能毁于一旦啊!抗清大业,非我修真门派所长。不如……不如封闭山门,开启‘真武大阵’固守,暂避其锋!让张尚书、李国公等……另觅他处避难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他话语中充满了对道统传承的忧虑,目光扫过殿内众多年轻弟子,他们脸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面对大军压境的惊惶。
此言一出,殿内几位长老虽有不甘,却也面露迟疑。清廷代表世俗皇权,更有密宗法器,硬撼之下,武当千年清誉与基业恐真将毁于一旦。
半边老尼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一张张或愤怒、或恐惧、或迷茫的年轻面孔。武当济世度人,然此劫已非济世,而是倾覆!她枯瘦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曲。封闭山门,固守自保,任由山下忠良被屠戮,道场被污秽……这,便是武当的抉择吗?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这位地仙的心头。她缓缓闭上眼,仿佛看到了祖师殿中历代祖师的牌位,那无声的注视如同千钧重担。
就在半边老尼闭目,殿内气氛压抑到极致,灵灵子等人以为掌教默许,准备下令封闭山门之际——
“哈!哈哈哈哈——!”
一声冰冷、狂放、充满了无尽讥诮与悲愤的长笑,如同九幽寒冰碎裂,骤然在真武大殿上空炸响!这笑声并非自殿外传来,而是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嗡!
大殿空间微微扭曲,一道玄衣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真武大帝法相之前!正是张玄!
他负手而立,玄衣无风自动,周身气息沉凝如渊,却又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仿佛即将喷发的混沌火山般的怒意!那双混沌紫眸扫过殿内众人,目光所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封闭山门?暂避锋芒?好一个千年基业!好一个修真清净!” 张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入每一个武当弟子耳中,“武当?供奉真武荡魔大帝?真是天大的讽刺!山下鞑虏铁蹄踏碎山河,屠刀染尽汉人鲜血!密宗喇嘛,以双修邪法窃取元阴元阳,淫祀邪神,更持邪器污秽灵山!此等妖氛就在眼前,尔等不思荡魔卫道,竟要学那缩头乌龟,紧闭山门,苟且偷生?!”
他猛地一指殿外山下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裂,每一个字都引动殿内长明灯火疯狂摇曳:
“看看!看看那山下竖起的屠刀!看看那喇嘛手中污秽灵山的邪器!看看那清廷的龙旗!他们从何而来?白山黑水间的渔猎野人!以何得位?扬州十日!八十万生灵涂炭!嘉定三屠!三屠城中,血流漂杵!江阴八十一日,满城忠烈尽成白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剃发易服!此令一下,多少汉家儿郎为护祖宗衣冠,引颈就戮?多少女子为全名节,投井悬梁?!此乃对华夏衣冠、对炎黄血脉最彻底的践踏与侮辱!”
随着他的控诉,其周身混沌气息剧烈翻腾!无数凄厉的幻象在殿内众人眼前闪现:扬州城堆积如山的无头尸体、嘉定城被血染红的河水、江阴城头宁死不屈的军民、被强行剃去头发、换上丑陋金钱鼠尾辫的汉人脸上那麻木的绝望与刻骨的耻辱!
张玄的声音如同泣血,继续轰击着每一个人的神魂:
“迁海令!焚屋毁田,驱民如犬!百万沿海生灵被弃于死地,尸骸漂海,怨气冲霄!此乃尔等亲眼所见!而清廷后期,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对西洋坚船利炮卑躬屈膝,签下多少丧权辱国之约?‘宁赠友邦,不予家奴’!此等嘴脸,何其丑恶!以区区数十万之众,御数万万汉民,行此绝天灭户之暴政!误我华夏三百年!使神州沉沦,文明蒙尘!此等血海深仇,滔天罪孽,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视真武大帝那威严的法相,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以身殉道、百死无悔的决绝意志,轰然立誓:
“真武大帝在上!我张玄,一介山野散修,闻华夏蒙尘,汉祚将倾,衣冠危殆,五内俱焚!今立血誓于此:”
“汉人之血一日不干,我张玄百死无悔!”
“必救汉家衣冠,复我华夏正朔!”
“天意让我来此界,我必拯此中华!涤荡妖氛,重铸乾坤!”
“若此天不公,视我族类如草芥,容此暴虐横行——”
他霍然抬头,混沌紫眸迸射出撕裂苍穹的厉芒,死死盯向大殿穹顶之外那血色怨气未散的天空,一字一句,如同宣战:
“我!亦!要!弑!天!而!行——!!!”
轰隆隆隆——!!!!
仿佛被这逆天改命、挑战天道的狂妄誓言彻底激怒!
张玄最后一个“行”字话音未落,九天之上,那原本因怨煞爆发而暗红的天空,瞬间被无穷无尽的深紫色雷光彻底撕裂、覆盖!不再是寻常雷劫的酝酿,而是如同天穹本身裂开了巨口!无数道水缸粗细、纯粹由毁灭法则凝聚的紫霄神雷,带着洞穿九幽、焚灭万物的绝对意志,无视空间距离,如同天罚之矛,瞬间锁定真武大殿中那道玄衣身影,轰然砸落!目标并非张玄一人,连带着整个真武大殿,都要在这亵渎天威的誓言下化为齑粉!
天道震怒!降下灭世雷罚!
“天……天罚?!” 灵灵子长老骇然失声,面无人色!殿内所有武当弟子,包括半边老尼在内,都被这煌煌天威压得喘不过气,灵魂深处升起无法抗拒的恐惧!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神雷,张玄非但不惧,反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来的好!此天若公,何容鞑虏肆虐?!何容衣冠沦丧?!今日,便以你这不公之天,淬我混沌锋芒!”
他周身混沌气息轰然爆发!那融合了百万生灵焚天怨煞的滔天业力,不再内敛,而是如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化作实质的、粘稠如墨的灰黑色混沌洪流,冲天而起!洪流之中,无数张痛苦哀嚎的怨魂面孔凝聚成盾,亿万道焚城的血泪与不屈的诅咒化作最锋锐的矛尖!
玄衣猎猎,黑发狂舞!
张玄立于真武大殿之巅,直面漫天紫霄神雷!
一手引动百万怨煞业力,化作撕裂天穹的混沌之矛!
一手指天,混沌紫眸中燃烧着焚尽万物的狂怒与逆意!
“欲灭我志?欲断我道?欲绝我族类?”
“那便——”
“战!!!”
轰——!!!!
混沌业力洪流与漫天紫霄神雷,在武当群峰之上,在真武大殿之巅,轰然对撞!
那一刻,天地失色,日月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