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然后是完全的正面。
很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清秀的一张脸。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但五官精致，像是被精心雕琢过。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浅灰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漠然。
她身上那件白色研究服一尘不染，与周围血腥、混乱、充满后工业时代癫狂感的实验室环境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反差。
她的目光，平静地抬起，越过那些闪烁的仪器和蠕动的肉瘤，精准地落在了三四米高外、通风管道栅格口后的李信脸上。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好奇。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他在那里。
李信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握着砍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不是因为恐惧（或许也有），而是因为一种面对完全未知、无法理解存在时本能的战栗。
这个女人……就是“主人”？就是那个发出尖啸、控制怪物、进行着可怕实验的源头？
周明也凑到栅格口边，只看了一眼下方那巨大的搏动肉团和那个白得刺眼的女人，就吓得猛地缩回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的呜咽，身体抖得像筛糠。
女人透明的灰色瞳孔，依旧锁定着李信。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她并没有指向李信，而是轻轻打了个响指。
声音很轻，但在实验室低沉的嗡嗡背景音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咔哒。”
一声机械运作的轻响从李信头顶传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通风管道上方，一个隐藏的喷口瞬间打开，一股无色无味的浓密气体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管道！
是麻醉气体？！还是神经毒素？！
李信反应极快，几乎在气体喷出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同时身体向后急退！
但已经晚了。
他仅仅吸入了一点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大脑，四肢瞬间变得酸软无力，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呃……”
他闷哼一声，砍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他试图稳住身体，但双腿如同煮烂的面条，不受控制地软倒。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周明已经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不省人事。而下方实验室里，那个白裙女人依旧静静地站着，透明的灰色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漠然地注视着他的坠落。
黑暗吞噬了一切。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后又艰难上浮的碎片，一点点重新拼凑。
李信猛地睁开眼！
眩晕感依旧残留，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腕和脚踝都被坚韧的合金镣铐锁住，动弹不得。身上的武器早已被搜走，连腰后的匕首也不见了。
他迅速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实验室的一个角落，相对独立，用透明的防弹玻璃隔开。他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那个缓缓搏动的巨大肉团和闪烁的仪器。空气中那股混合气味更加浓烈。
而在他面前，站着那个白裙女人。
她离得很近，不到两米的距离。如此近的距离，李信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非人的“洁净”与“冰冷”。她的白色研究服上没有一丝褶皱，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透明的灰色眼眸如同扫描仪，正在一寸寸地“读取”着他的身体数据。
在她的眼神注视下，李信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件等待解剖的标本。
“你的生命力很强。”女人开口了，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平静，清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电子合成音，“远超常规样本。是因为……提前接触过‘源血’吗？”
源血？李信心中一动，是指父母变异时的那种异常？还是指别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回视着她，试图从那双非人的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失败了。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绝对的理性（或者说，非理性）。
女人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本该显得有点可爱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
“你的基因序列很特别。稳定，却又蕴含着强大的突变潜能。是理想的‘容器’。”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李信宣判，“比那个维修工有价值得多。”
她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闪烁着蓝色电弧的扫描仪。她将扫描仪对准李信，从头到脚缓缓移动。
扫描仪发出的蓝光扫过皮肤，带来一种微弱的刺痛和麻痹感。
李信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法。镣铐很坚固，凭蛮力不可能挣脱。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
“你在恐惧。”女人突然停下了扫描，灰色的眼眸再次聚焦在他的脸上，说出的话却让李信心底一寒，“虽然你的生理指标掩饰得很好，但你的瞳孔微缩频率，皮肤电阻的细微变化……都在说明这一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恐惧是低效的情绪反应，会干扰判断，浪费能量。你需要被‘净化’。”
净化？
李信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几乎能猜到这所谓的“净化”意味着什么——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或者……变成那个剥皮者一样的怪物！
就在这时，实验室中央那个巨大的肉团，突然剧烈地、如同痉挛般搏动了一下！表面蠕动的肉瘤疯狂挤压，发出“咕噜咕噜”的、令人作呕的声响！
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和某种精神层面的狂暴波动，猛地扩散开来！
女人微微蹙了蹙眉，这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是她出现以来第一个接近“人类”的反应。她似乎对肉团的突然躁动感到一丝……不悦？或者说，是程序被打断时的那种滞涩感。
她暂时放下了对李信的“扫描”，转身走向那个巨大的肉团。
李信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以及那个不断痉挛的肉团。
机会吗？
不，还不是时候。
他看到女人走到肉团前，伸出那双白皙得过分的手，直接按在了那不断蠕动、沾满粘稠液体的肉瘤表面！
她的手指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在肉团表面快速而轻柔地按压、抚摸着，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调试。同时，她口中发出一种极其低沉、频率古怪的音节，不像是人类语言，更像是一种……指令代码？
随着她的动作和声音，肉团的痉挛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那种缓慢而规律的搏动。
但李信敏锐地注意到，在女人安抚肉团的过程中，她后颈处，那白色研究服的领口下方，似乎……隐约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银光。
一个模糊的、熟悉的轮廓。
是那个银眼标记？！
李信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女人身上……也有标记？！
她不是“主人”？
还是说……她也是被“标记”和控制的一员？只是级别更高？形态更……“完美”？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海中翻滚。
而就在这时，女人似乎完成了对肉团的“调试”，缓缓转回身。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信身上。
但这一次，那透明的灰色眼眸中，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不是情绪。
更像是一种……评估后的……“兴趣”？
她缓缓走向李信，脚步无声。
“你看到了。”她平静地陈述，声音依旧冰冷，“‘母亲’需要稳定。而你……”
她在李信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微微俯身，那双灰色的眼睛近距离地凝视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直接观察他的大脑。
“你的‘信号’，很特别。或许……你能成为比‘剥皮者’更优秀的……‘代行者’。”
代行者？
李信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毫无人类情感的脸，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非人冷香的诡异气息。
他猛地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她那苍白精致的脸，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
唾沫星子溅在她一尘不染的研究服领口和脸颊上。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直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抹去脸上的血唾沫。她看着指尖那点猩红，透明的灰色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困惑”的波动。
似乎无法理解这种毫无效率、纯粹基于情绪的侮辱性行为。
她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李信那双充满了冰冷杀意和桀骜不驯的眼睛。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李信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将沾着血唾沫的手指，缓缓放到了自己苍白的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动作自然，带着一种非人的、分析式的探究。
她品味着，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分析唾沫中的成分和其中蕴含的“情绪信息素”。
数秒后，她得出了结论。
“愤怒。仇恨。还有……强烈的排斥反应。”她放下手指，看着李信，语气依旧平稳，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李信脊背发寒，
“很好的活性。你的‘净化’过程，会很有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