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那份关于分拆收购“星络金服”的公告，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早已因陆靳寒“秃鹫往事”而摇摇欲坠的舆情油锅。公告发布后不到两小时，“星络科技拟分拆现金牛业务”、“瀚海资本联手橡树基金精准狙击”、“白衣骑士还是秃鹫分食？”等标题就爬满了各大财经媒体头条。与之相伴的，是“星络”剩下那些业务（主要是还在烧钱的AI平台和探索性项目）估值被市场用脚投票，进一步下探的预期。
苏软软的办公室仿佛成了暴风眼，电话铃声、邮件提示音、内部通讯软件的震动此起彼伏，奏响一曲名为“焦头烂额”的交响乐。林暖暖像个脚踩风火轮的哪吒，在各个屏幕和座机之间穿梭，声音因为不断重复“苏总正在处理，稍后回复”而变得沙哑。老张把自己锁在隔壁小会议室，对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模型抓头发，眼镜歪在鼻梁上，活像个被高数题逼疯的绝望考生。
【环境压力监测：外部信息流攻击强度 90\/100，内部决策压力 85\/100。检测到多线程任务过载，宿主心率及皮质醇水平持续偏高。系统能源水平：低（节能模式运行）。温馨提示：本系统当前仅能提供基础生理指标报警及…呃，给您播放点白噪音？比如…模拟雨声？】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种“地主家也没余粮了”的虚弱感，连建议都变得敷衍且不切实际。
苏软软没理会系统的废话。她刚结束一个和两家潜在“白衣骑士”投资机构的简短视频会议，对方态度客气但疏离，问题全集中在“金服业务剥离后剩余资产如何估值”、“陆靳寒先生事件后续法律风险”、“以及贵司核心AI平台技术壁垒是否如传闻中因内部问题受损”上。答案，她给不出，至少给不出能让对方满意的答案。
挂断视频，她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墨渊公告的纸质版上。打印得很精美，措辞严谨，透着资本特有的冰冷和算计。分拆收购，真是一步好棋。不要你破烂的壳，只要你最肥的那块肉。吃相不算难看，甚至给了溢价，但抽走的是公司的主动脉。
内线响起，是董事会主席陈老的秘书，语气比昨天更公式化：“苏总，陈老和几位董事沟通后，认为关于瀚海资本提议及股东权利计划（毒丸）的审议紧迫性极高。特别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定在明天上午十点。请您和您的团队务必准时参加，并准备好详尽的陈述材料。”
“陈述材料？”苏软软扯了扯嘴角，声音平静，“我们需要准备的是‘辩护材料’吧？”
秘书在那头尴尬地沉默了两秒，含糊地说了句“请苏总理解董事们的关切”，便匆匆挂了电话。
看，连董事会秘书的用词都从“磋商”变成了“审议”，从“准备”变成了“陈述”。风向变得比维港的天气还快。
苏软软靠进椅背，闭上眼睛。她知道，明天的特别委员会会议，将是一场硬仗。对手不仅仅是墨渊那份摆在明面上的公告，更是董事会内部可能已经动摇甚至被渗透的人心，以及那份她曾经以为固若金汤、如今却可能从内部被瓦解的“毒丸计划”。
“毒丸计划”（股东权利计划）是上市公司防止恶意收购的经典武器之一，核心是在未经董事会批准的情况下，一旦有收购方持股超过某一阈值（比如10%或15%），就会触发向除收购方外的所有股东低价增发大量新股的权利，从而极大稀释收购方的持股比例，提高收购成本。这枚“毒丸”是“星络”上市前，在陆靳寒力主下，经当时董事会一致通过设置的，触发阈值是15%。
墨渊的公告里，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已正式提请公司董事会下属委员会审议并暂缓执行”，理由是“在目前公司面临重大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其部分触发条款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存疑”。
“重大不确定性”？指的是陆靳寒的负面舆情？股价暴跌？还是他墨渊自己发起的收购提议？“合法性与合理性存疑”？这帽子扣得可大可小，全看委员会里坐的是谁。
苏软软让法务总监调出了当初设置毒丸计划的全套法律文件，厚厚一摞。她快速翻阅着，目光锁定在关于“重大不利变化”可能导致计划暂停或修改的条款上。条款写得比较原则，通常适用于公司基本面发生根本性恶化的情况。墨渊的律师团队显然是想咬死“当前情况”符合“重大不利变化”，从而为暂停甚至废除毒丸铺路。
“他们在玩文字游戏，也是在测试董事会的底线。”法务总监脸色凝重，“关键是特别委员会那五个人。陈老是主席，另外四个，王董和李董是早期投资人代表，向来求稳；赵董是独立董事，背景是会计，对数字敏感；钱董……是上市后新引进的，代表一家境外基金，立场一直比较模糊。”
五个人里，至少需要三票才能通过任何重大决议。陈老态度暧昧，王董李董可能被“套现止损”诱惑，赵董看数据脸色，钱董是变数。形势不容乐观。
“我们需要在明天的会议上，用最清晰的数据和逻辑，证明两件事。”苏软软用笔敲着桌面，“第一，分拆金服业务是杀鸡取卵，会彻底摧毁公司长期价值。第二，当前危机是暂时的、外因导致的，公司核心基本面和战略方向没有根本性变化，毒丸计划必须保留，它是我们应对恶意收购的唯一盾牌。”
她看向老张：“老张，金服业务与AI平台的协同效应模型，能拆多细拆多细，我要看到每一个数据交叉点带来的价值增量。剥离后的财务影响，做最悲观的推演，包括对剩余业务融资能力、人才吸引力的打击。”
老张苦着脸点头，感觉自己的发际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后退。
她又看向公关和IR负责人：“准备两份材料。一份给委员会，专业、冷静、数据驱动。另一份，准备在必要时候，向媒体和公众释放，强调我们保护公司长期价值和中小股东利益的决心，把墨渊的收购描绘成‘短视的资本掠夺’。”
安排下去，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蚂蚁般的人流车河。这个世界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不会因为一家公司的生死存亡而停顿半分。这种巨大的、无情的“正常”，反而更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挣扎的无力。
手机震了一下，是陆靳寒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行字：「特别委员会，钱董可争取，代价不小。毒丸底线，守住触发阈值，可接受提高门槛。」
言简意赅。他知道了明天会议，并且动用了她不知道的渠道，摸清了那个摇摆票钱董的底细，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交易。代价不小，意味着陆靳寒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依然要付出额外资源。“守住触发阈值，可接受提高门槛”则是策略——毒丸可以不被废除，但可能被迫提高触发收购的持股比例（比如从15%提到20%），这会让墨渊更容易在二级市场悄悄吸筹到危险边缘。
有支持，但支持得艰难且有限。苏软软心里那点因为孤独而生的寒意，稍微被这句话驱散了一些。她回复：「明白。保重。」
几乎同时，林暖暖拿着平板，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地冲了进来，这次连门都忘了敲。
“软软姐！快看财经网直播！林清清！她在上面！”
苏软软心头一跳，接过平板。屏幕上，林清清穿着剪裁得体的香槟色套装，妆容精致，正坐在财经网高端访谈节目《论道》的演播室里，面对知名主持人的提问，侃侃而谈。背景板上打着标题：“后上市时代，科技公司的价值锚点何在？”
节目显然录制于墨渊公告发布后。主持人正在就“星络科技”近期的动荡请教林清清这位“前竞争对手、现资深观察家”的看法。
林清清笑容得体，语气是那种经过训练的、充满说服力的平和：“首先，我认为任何商业决策，最终都应该回归价值本身。‘星络’毫无疑问是一家拥有优秀技术基因的公司，这也是它当初能获得市场青睐的原因。但上市，意味着从‘创业者思维’到‘公众公司思维’的转变，意味着对更广泛股东、尤其是中小股东的责任。”
她顿了顿，继续道：“当公司面临重大不确定性时——比如核心股东陷入信誉危机，股价异常波动，业务前景受到质疑——管理层和董事会的第一要务，应该是最大限度地保护公司剩余价值，并为所有股东寻找最清晰、风险可控的出路。有时候，壮士断腕，好过全军覆没。”
主持人适时追问：“您指的是最近关于分拆其金服业务的讨论吗？”
林清清微微颔首，表情带着专业人士的审慎：“金服业务是‘星络’目前最成熟、现金流最好的板块。如果能有战略投资者以合理价格接手，为其注入更多资源和独立发展空间，同时为‘星络’其他业务线换来宝贵的‘止血’时间和资金，未必不是一种对各方都负责任的选择。这不同于传统的恶意收购，更像是一种…基于现实的资产优化重组。”
她巧妙地将墨渊的收购美化为“资产优化重组”，将苏软软可能得抵抗污名化为“不顾股东利益”。
“那您如何看待公司之前设置的反收购措施呢？比如所谓的‘毒丸计划’？”主持人又问。
林清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反收购措施的本意是保护公司免受恶意侵扰。但当公司自身陷入困境，这些措施如果运用不当，反而可能成为束缚管理层灵活应对危机、为股东寻求最佳解决方案的枷锁。关键在于，这些工具的使用，是否真的服务于公司的长远健康发展，还是仅仅为了维持现有的控制格局。这需要董事会极高的智慧和…勇气。”
杀人诛心！
她没有直接说毒丸该废，但她句句都在暗示：现在公司都这样了，你们还抱着毒丸不放，是不是只顾着自己控制权，不管股东死活了？她站在“专业”和“为股东负责”的道德高地上，把苏软软和董事会可能得抵抗，钉在了“自私”和“不智”的耻辱柱上。
节目还在继续，林清清又抛出了几个关于“科技公司治理”、“创始人光环与制度化管理平衡”的“专业见解”，无一不暗戳戳地指向“星络”目前的“混乱”和“管理缺陷”。
苏软软关掉了视频，把平板还给林暖暖。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暖暖能感觉到，自家老板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她…她怎么能这么说！”林暖暖气得眼圈又红了，“装得跟什么似的！明明就是她…”
“她说的，是很多人想听，或者愿意相信的。”苏软软打断她，声音很平静，“专业，客观，为股东着想…多好的牌坊。”
她走回办公桌后坐下，重新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林清清的这次亮相，无疑是为墨渊的收购攻势提供了绝佳的“舆论策应”。她用她的“专业身份”，为分拆收购和废除毒丸提供了“理论依据”和“道德合法性”。明天特别委员会上的压力，会更大了。
果然，没多久，IR负责人就发来消息，语气焦急：几家之前态度中立的媒体开始引用林清清的访谈观点，质疑“星络”董事会是否“反应迟钝”、“固守成见”。更有一些小股东在论坛发声，要求董事会“正视现实”、“考虑瀚海资本的合理提议”。
内外夹击，舆论窒息。
苏软软没有回应。她只是点开了那份关于“金服业务与AI平台协同效应”的初步报告，开始逐字逐句地修改、打磨。语言要更简洁，逻辑要更锋利，数据要更有冲击力。这是她明天在特别委员会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武器”了。
夜色渐深，办公楼里大部分灯都熄灭了，只剩下她这一盏，孤零零地亮着，像茫茫夜海里一点倔强的渔火。老张送来最终的财务推演模型，眼睛红得像兔子，放下文件就走了，没多说一句话。法务总监发来了针对毒丸计划的法律辩护要点，密密麻麻几十页。
苏软软一份份看着，记着，大脑高速运转，试图在绝望的迷宫中，找到哪怕一丝可供辩驳的缝隙。
【检测到宿主进入超负荷工作状态，建议强制休息。警告：持续高压可能导致决策能力下降。本系统剩余能量无法提供深度辅助，仅能…为您倒计时？距离特别委员会会议还有11小时47分钟…】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干脆摆烂似的报起时来。
苏软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感觉滑过喉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挣扎。分拆的斧刃已经悬在头顶，毒丸的盾牌正在从内部被腐蚀，外面是“专业”的舆论围剿，内部是浮动的人心。
但她还得去。去参加那场注定艰难的会议，去做那场可能无人喝彩的辩护。
因为她是苏软软。是“星络”的cEo。是这艘正在漏水的船上，最后一个还站在舵轮前的人。
哪怕，前方等待她的，可能是更深、更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