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下巴微扬，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你们两个，想吃什么赶紧说！若是待会儿财帛数目不对，或者出了什么岔子，这就是你们上路的断头饭了，可别怪本小姐没给你们机会！”
孙悟空心中早已料定，村寨里那些惜命的长老们绝不敢在这第一批、关乎他们兄弟性命和全村安危的“买命钱”上做手脚。
更何况，自家老爹武空和老娘杨怀秀为了他兄弟俩的安全，也必定会死死盯着，确保足额交付。
因此，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
只是对着田琦那副“凶恶”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语气淡然又带着几分客套地回应：“七小姐有心了。所谓客随主便。贵营的将士们吃什么，我们兄弟也跟着吃什么就行，用不着为这点小事给大伙儿添麻烦。”
“粗粮粥，杂面饽饽，搭配着齁死人的老咸菜！”
田琦看见孙悟空那副客气从容、仿佛真是来做客一般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无名火起。
像是火星溅到了油纸上。
她冷笑着刻意提醒，想看看他是否会皱眉头。
“不妨事，我们两个都是粗生粗长，这些吃食正对胃口，吃惯了的！”
孙悟空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挤兑，依旧笑着拱手，姿态摆得十足。
田琦只觉得一肚子火气像是砸在了棉花上，无处发泄，气得冷哼一声，转身就出了帐篷。
她竟真的吩咐下去，让人端来了给营中普通“镖师”吃的标准伙食。
两碗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粗粮粥。
几个黑黄粗糙、一看就拉嗓子的杂面饽饽。
外加一小碟黑乎乎、散发着浓烈咸味的老腌菜。
食物摆在矮几上，卖相着实不佳。
孙悟空虽然这段时间在家里和外面，仗着身手和名声，酒肉也没少吃，但此刻为了不在田琦面前露怯，更为了维持住那“淡定”的形象，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嫌弃之色。
而武植常年在家务农，本就是吃这些糙食长大的，加上昨天晚上经历连番惊吓，又累又饿没顾上吃饭，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
于是，在田琦可能暗中投来的目光注视下，兄弟二人一人端起一碗粗粮粥，一手抓起杂面饽饽，就着那咸得发苦的老咸菜，“呼噜呼噜”“咔嚓咔嚓”……
竟是毫不做作，咧开腮帮子吃得十分痛快。
尤其是武植，饿极了之下，只觉得这粗粝的食物也分外香甜。
几口下去，额头上竟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难以下咽的苦涩，反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番光景，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还以为这两人是在享用何等美味佳肴。
哪里像是在吃可能关乎生死的“囚徒之餐”？
看着武家兄弟将自己刻意安排的粗粝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田琦心里那点因孙悟空“油盐不进”而生的闷气，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
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她心情转好，难得地主动坐近了些，还亲手提起旁边温着的小泥壶，给孙悟空和武植各倒了一盏粗茶。
动作虽算不上优雅，却也透露出几分她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灵动。
“喏，喝点茶，去去油腻。” 她语气依旧不算热情，但比刚才的冷硬已然缓和了许多。
三人正默默地品着那带着烟火气的粗茶，帐外却突然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越来越大的嘈杂喧哗声。
许多人吵吵嚷嚷、脚步杂乱地从帐篷外跑过，呼朋引伴，兴高采烈。
那热烈欢腾的气氛，竟然比乡下最热闹的集市还要胜过几分。
田琦秀眉微蹙，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帐篷门口，小心地挑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
只见外面许多兵士和低级头目手里拎着刚刚分到手的、沉甸甸的粮食口袋，正喜笑颜开地往前营赶，准备妥善存放。
更有甚者，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分到的珍珠项链、金银首饰挂在了脖子上、手腕上。
还有人手里上下抛接着明晃晃的银锭子。
因为太过兴奋，走路都跌跌撞撞的，时不时有人因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却又毫不在意地爬起来。
甚至干脆就站在原地，举着财物高兴得手舞足蹈，转着圈儿，发出毫无意义的欢叫声。
“看样子……” 田琦手扶着帐门，背对着孙悟空和武植，轻声解释道，“村寨中的长老们，倒是识相，已经如数将第一批财帛送过来了。今天天刚亮，父王就已经按照你们信上的要求，撤掉了‘出村十步者必死’的禁令，允许你们的人将东西送到指定地点。”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兵不血刃就拿到这笔“横财”而高兴，还是该为这场预期的“硬仗”和可能的复仇就这么轻易化解，反而生出几分空落落的感觉。
“看来长老们为了此举，是大大地出了一次‘血’啊！”
孙悟空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地响起。
听不出什么喜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冷静的分析。
若能做得了主，这第一拨财帛，孙悟空是绝不会让田虎拿得如此轻松的。
他冷眼观察过，田虎此次虽然带上了孙安和山士奇这样的核心战将，但总人数其实并不多，远未到倾巢而出的地步。
而且营中派系分明。
孙安、山士奇等人明显各自打着小算盘，并非铁板一块。
如果村寨内的乡亲们能够摒弃恐惧，联合起来依托地利拼死抵抗的话，坚守个三五天绝对不成问题。
而有了这三五天的拖延时间，消息必定会扩散出去。
即使县城里那些腐败的官兵指望不上，但附近同气连枝的村寨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们或许不敢正面与田虎大军交锋，但绝对会在田虎部队的后方、侧翼进行不间断的骚扰，截断粮道，偷袭小队人马。
到了那时，田虎这支本就心思不齐的队伍，军心必然会愈发涣散。
一旦他们显出颓势，沿途那些饱受匪患的村寨，也绝不会放任这支携带大量抢来财物的队伍，轻轻松松地返回其老巢。
到时候，归路恐怕会比来时艰难百倍。
可惜，这一切可能的转机，都随着那第一批财帛的送出而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