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行宫的夜晚,比京城更添几分寒意。
沈怜星所居的营帐虽陈设精致,炭火充足,但一想到仅隔十数步便是那煞神的主帐,她便觉得丝丝冷意无孔不入,并非源于天气,而是心底那化不开的警惕与不安。
晚膳是由东厂的人直接送入帐中的。
菜式精致,远超寻常随行人员的份例。
一碟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樱桃肉尤其引人垂涎。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均匀方块,烹制得恰到好处,裹着晶莹剔透的红色酱汁,宛如熟透的樱桃,令人食指大动。
连日的奔波和心绪不宁,让沈怜星食欲不佳,但这道樱桃肉却意外地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本就喜好甜咸口的菜式,这道菜的火候与调味都极合她心意。
起初还保持着矜持,小口品尝,但那软糯酥烂、入口即化的口感,以及那恰到好处、甜而不腻的酱汁,让她忍不住又多夹了一筷,接着又是一筷……不知不觉,竟将那小半碟樱桃肉用了大半。
桃花在一旁布菜,见主子终于有了胃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声道:“小姐,这肉看着就好吃,您多吃些,这几日都清减了。”
沈怜星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尤其是在这东厂眼皮子底下,任何细微的喜好都可能被放大、利用。
她放下银箸,接过桃花递来的清茶漱口,心中掠过一丝懊恼。
但愿这只是寻常晚膳,无人留意她这微不足道的偏好。
然而,她低估了东厂的耳目,更低估了那位督公“无意”间投来的关注。
主帐内,宫寒渊正听着赵刚低声禀报巡防布置。
烛光摇曳,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更显深邃难测。
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在赵刚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躬身退下。
赵刚顿了顿,看向宫寒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督公,沈医女那边的晚膳用完了。”
宫寒渊翻阅公文的手未停,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赵刚补充道:“据伺候的人说,沈医女似乎……格外喜欢那道樱桃肉,多用了几筷。”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宫寒渊的目光依旧落在公文上,仿佛这只是无关紧要的消息。
但若细看,会发现他指尖在纸页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许。
半晌,他才淡淡道:“知道了。”
赵刚摸不清他的意思,不敢多言,继续汇报其他事务。
而沈怜星对此一无所知。
用罢晚膳,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拿出随身携带的医书翻阅,试图驱散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
帐外风声呜咽,偶尔夹杂着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更衬得这秋夜漫长而孤寂。
她不禁想起远在庄子的母亲,不知魏嬷嬷将母亲照顾得如何,那些解毒的汤药是否按时服用?
思绪纷乱间,隔壁主帐似乎传来些许动静,像是有人进出,低声禀告着什么。
沈怜星立刻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杂音,很快又归于平静。
那种被无形之眼监视、一举一动皆在他人掌控之中的感觉,愈发清晰。
她合上医书,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不堪。
这趟巡狩,果然如她所料,绝不会平静。
“桃花,熄灯吧。”她轻声道。
帐内陷入黑暗,唯有帐外篝火的光晕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
沈怜星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
隔壁那人的存在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暗暗告诫自己,往后言行需更加谨慎,绝不能流露出任何明显的喜恶,尤其是……在面对东厂送来的食物时。今夜这多食的几筷樱桃肉,但愿只是她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