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和李嬷嬷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下,沈怜星的身体如同久旱的禾苗逢了甘霖,一天天可见地好转起来。
高热退去后,只剩下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脸色也渐渐不再那么骇人的青白,虽然依旧苍白缺乏血色,但总算有了点活气,不再是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消散的琉璃模样。
她开始能靠着桃花的搀扶下床慢慢走动,能在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下坐一会儿,感受秋日阳光那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暖意。
东厢房那巨大的、如同山峦般压在她心头的绣屏,在她病着的这几日似乎进度停滞了,老绣娘来看过两次,见她确实病弱体虚,连捏针都勉强,倒也没敢过分催促,只皱着眉让她再将养两日,话里话外却依旧提醒着督公定下的期限。
身体在逐渐康复,但沈怜星的心,却仿佛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凌迟之后,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纵横交错、难以愈合的创伤。
这些创伤无声无息,却时时刻刻影响着她的言行举止。
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常常一整天也听不到她说几句话,宛如一座沉默的玉雕。也更加警惕,像一只受过重伤的小兽。
即使在自家这方小小的、相对安全的院落里,她也常常会下意识地、神经质地环顾四周,眼神锐利而迅速,仿佛在确认阴影里是否藏着一双无处不在、冰冷注视的眼睛。
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哪怕只是风吹落一片枯叶发出的轻微“啪嗒”声,或是丫鬟不小心碰倒了绣筐发出的杂乱声响,都能让她惊得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襟,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她对宫寒渊的恐惧,已经不再仅仅是情绪,而是深入骨髓,融入血液,成为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一种无法摆脱的身体记忆。
那夜寝殿外漫长无尽的寒冷与绝望,那被强行撬开牙关灌下汤药的屈辱无力,以及病中那似真似幻、更添困惑与不安的探视……
所有这些痛苦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如同最锋利的锉刀,将她原本坚韧的心防打磨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再也无法提供真正的庇护。
“小姐,您尝尝这个,厨房新做的桂花糕,用的是今年新开的金桂,甜而不腻,最是补气养胃了。”
李嬷嬷端着一碟精致小巧、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点心进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试图引她开心,哪怕只是一点点。
沈怜星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诱人的点心,却感觉不到丝毫食欲,胃里甚至泛起一丝莫名的饱胀感。
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轻飘飘的:“放着吧,嬷嬷,我待会儿再用。”
她的目光,很快又越过点心,落在了窗外那片在秋风中发出单调沙沙声响的黑竹林上,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带着一种与她那年轻面容极不相符的沉郁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小姐……”李嬷嬷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了无生趣的模样,心疼得如同刀绞,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着急,“您……您得想开些啊。这身子是自己的,养好了,比什么都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至于其他的……慢慢熬,总有……总有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在现实的重压下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风中残烛。
沈怜星闻言,缓缓转过头,看着李嬷嬷那布满皱纹、写满担忧的面容,嘴角极其艰难地、勉强扯出一丝微弱的弧度,那笑容虚浮而短暂,比哭泣更让人难过,充满了无力感:“嬷嬷,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仿佛叹息,“心里……累得很。”
心累。那种无论怎么挣扎,都仿佛被无形却无比坚韧的蛛网越缠越紧、直至窒息的无力感;那种时刻生活在未知恐惧和绝对掌控下的、永无宁日的精神折磨;那种连自身最细微的情绪反应和身体本能都无法自主的、彻头彻尾的屈辱……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巨大的疲惫和厌倦。
创伤深重,难以愈合。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暗无天日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早已残破不堪、布满裂痕的心防,还能在这无尽的压力下支撑到几时。
她只是靠着那点对母亲安危的刻骨牵挂和内心深处一丝不肯彻底熄灭的不甘火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机械地、麻木地,一天天挣扎着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