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漕船破开晨雾之际，沈惊鸿正立于甲板西侧，指尖轻捻那枚錾有“张”字的毒针。针身泛着乌沉冷光，与她银甲边缘的霜色交相辉映——自扬州启程已历三日，此针恒置案头，既是“玄主”身份败露的铁证，亦是京城暗流汹涌的明证。“督主，前方将至瓜洲渡，萧将军所遣快船已在码头候命。”秦风的声音穿透江风，手中捧着一卷刚启封的密信，眉峰蹙成深痕，“京城传回消息，张敬德三日内连呈七道弹劾本章，指摘您在江南‘擅调军伍、私扣漕粮’，更联同三位御史联名请旨，欲将您暂押诏狱彻查。”
沈惊鸿未回身，目光仍锁定江面浮沉的渔舟——那舟看似寻常，船尾却系着半幅雪莲纹布角，与潜龙会标识同源。她缓转身形，接密信时指腹轻触纸缘，触感粗粝如砂——此乃昭雪司密信的特级加密标识，意味着内容经三重密写，传递者亦为死士。“彼还言及何事？”沈惊鸿展信，以特制药水浸润后墨字渐显，“可曾提及‘先帝遗诏’？”秦风颔首：“非但提及，更指您在江南查案时‘私毁先帝遗物’，另寻得一名前玄卫司老卒作伪证，称亲见您焚烧先帝手谕。”
甲板风势骤紧，江雾扑面而沈惊鸿浑然不觉，指尖在“玄卫司老卒”几字上反复摩挲。记忆翻涌：先父旧案卷宗载，正德十六年先帝遇刺后，玄卫司有三名老卒离奇失踪，其一便名王忠，恰是张敬德所举“证人”。“张敬德倒是深谙选人之道。”沈惊鸿嘴角勾出一抹冷峭弧度，将密信近烛火燃尽，灰烬随风坠入江水，“秦风，传我将令：着林岳率十名亲卫乔装货商，即刻赶赴瓜洲渡西侧‘望江客栈’，寻左耳带痣的账房先生，取其保管的紫檀木盒——盒内为王忠当年的卖身契，亦是其遭张敬德囚禁的铁证。”
秦风领命将退，沈惊鸿忽补充叮嘱：“传谕林岳，若遇阻拦，不必姑息。张敬德既敢在瓜洲渡设伏，必带其私养死士。”秦风脚步微顿：“督主何以断定是伏兵？”沈惊鸿抬手指向那艘系着雪莲布角的渔舟，此时舟已驶至漕船斜后方，船舷渔网下隐现弯刀锋芒：“船尾布角乃故意显露，欲诱我等查探，再借‘潜龙会劫漕’之名栽赃——张敬德是欲令我‘出师未捷身先陨’。”她稍顿，眸色沉如寒潭，“你再率二十亲卫守御甲板，待彼舟靠近，听我号令行事。”
未及一炷香时辰，渔舟果缓缓趋近，船头立一名粗布短衫汉子，高声呼道：“此船可是昭雪司漕船？我家掌柜有物呈交沈督主！”沈惊鸿扶栏冷笑：“既为呈物，何以船尾藏刃？莫非是给本督送‘绝路’不成？”汉子面色骤变，挥手便要发难，却见沈惊鸿指尖轻弹，三枚银针精准射中渔舟舵绳，船身瞬时失稳，左右晃荡。“动手！”秦风一声令下，亲卫持弩对准渔舟，箭尖寒芒毕露，逼得船上死士不敢妄动。
混乱间，林岳携紫檀木盒自客栈方向策马奔来，高声禀道：“督主，事毕！王忠已救下，现于快船候命！”沈惊鸿颔首，望向渔舟上惊慌失措的死士，声如江风清冽：“回去禀复张敬德，欲栽赃嫁祸，先掂清自身斤两。”她抬手示意放舟，待渔舟狼狈遁走，方转身入舱——王忠正坐于舱内，须发皆白，左臂空袖随风轻摆，见沈惊鸿便挣扎欲拜，被她抬手阻住。“老丈免礼，当年玄卫司冤屈，本督今日当为你一并昭雪。”
王忠老泪纵横，自怀中取出一枚褪色令牌，牌面錾“玄卫司亲卫”五字：“督主可知，当年先帝南巡遇刺，绝非意外！是张敬德买通刺客，又令我叔父李修文‘舍身护驾’，借此攀附上位！老臣不肯作伪证，彼便斩我左臂，将我囚于客栈充账房，对外谎称老臣已病亡！”沈惊鸿接牌细察，触感冰凉坚硬，牌缘一道细痕，与先父密奏所载“玄卫司特制令牌”暗记分毫不差。“老丈宽心，今日朝堂之上，本督必令张敬德血债血偿。”她收牌入囊，复问，“张敬德与先帝之死是否相干？其手中‘遗诏’真伪如何？”
王忠眼神骤缩，压声禀道：“先帝实乃遭张敬德毒杀！当年老臣在李修文府中当差，亲见彼送一盒‘润肺膏’入宫，膏剂中掺有慢性剧毒‘牵机引’，三月后先帝便龙驭上宾！至于遗诏，乃张敬德仿先帝笔迹伪制，彼初欲扶持二皇子登基，后见太后势盛，转而依附，暗中培植潜龙会，欲待时机成熟便篡夺大位！”此语如惊雷炸响，沈惊鸿指尖微颤——先父毕生追查的真相，终在此刻浮出水面。她深吸平复心绪，取纸笔铺展：“老丈，烦请将方才所言具状陈录，签字画押，此乃扳倒张敬德的关键证供。”
漕船抵京城通州码头时，已至次日午时。码头旌旗如林，除昭雪司亲卫外，更有锦衣卫缇骑列阵，陆炳亲立码头相候，见沈惊鸿登岸便趋前低声禀道：“督主，张敬德在城门设‘迎驾’百官阵列，实则欲当众发难，逼您认下‘擅权’之罪。”沈惊鸿顺其目光望去，码头尽头官道上，百官朝服肃立，为首张敬德身着紫袍，面带“关切”笑意，眼底却藏如蛇蝎般的阴鸷。“彼倒会择地行事。”沈惊鸿冷笑，将紫檀木盒交与陆炳，“你带王忠从侧门入宫，直趋御书房候驾，本督先会一会这位张尚书。”
刚至官道，张敬德便率百官趋前，躬身行礼：“沈督主辛劳！然陛下已在朝堂候驾，督主却迁延不归，莫非江南之事败露，故而不敢面圣？”话音刚落，旁侧一名御史便附和奏道：“启禀沈督主，张大人已将您在江南‘擅调军伍、克扣漕粮’之证物呈递陛下，还请督主即刻随我等入宫对质！”沈惊鸿目光扫过那御史，认出是张敬德门生李嵩，当年曾参与构陷先父。“李御史消息倒是灵通。”她抬手亮出腰间昭雪司金印，印身沐阳熠熠生辉，“本督在江南查抄潜龙会毒粮、擒获首恶朱武，功过如何，陛下自有公断。倒是张大人，”话锋陡转直指对方，“昨日瓜洲渡有死士欲劫本督漕船，船尾系潜龙会雪莲布角，而彼等死士腰牌，皆錾户部工匠印记——张大人身兼户部尚书，可否释疑？”
张敬德面色微变，强作镇定斥道：“沈督主休要血口喷人！户部工匠印记怎会见于死士腰间？必是你栽赃嫁祸！”“栽赃与否，入宫便知分晓。”沈惊鸿不再纠缠，转身翻身上马，银甲沐午阳泛着森冷光泽，“诸位大人，请。”百官见状，只得纷纷上马，随其向皇宫行去。途中，秦风趋前低声禀道：“督主，萧将军已率禁军在宫门外布防，若张敬德敢在朝堂发难，禁军可即刻控场。”沈惊鸿颔首——天罗地网已布，今日便是张敬德伏法之日。
太和殿内，新帝赵钰端坐龙椅，面色凝重。见沈惊鸿入殿，帝眸微动，未即开言。张敬德抢先出列，跪地奏道：“陛下！沈惊鸿在江南擅调军伍，封锁码头，致漕粮滞运十日，民间颇有怨言！更有甚者，彼私放潜龙会余党，收受朱武贿赂，臣已将证物呈递陛下，请陛下为苍生做主！”言罢，将一叠“证物”举过头顶，其中含数十名“百姓”联名状，及一封“朱武致沈惊鸿的贿信”。
沈惊鸿缓步出列，躬身奏道：“陛下，张大人所奏，尽是伪证。”她抬手示意秦风呈证，“其一，漕粮滞运乃因朱武将毒粮混入官粮，本督为销毁毒粮、缉捕逆贼，方临时封锁码头，此事有扬州知府周启元供词、漕船船工证言为证；其二，所谓‘百姓联名状’，署名者皆为张敬德佃户，彼以租赋相胁迫其画押，本督已将诸人带至殿外，可即刻传召对质；其三，那封‘贿信’笔迹，与当年构陷先父谋反的伪证笔迹完全一致，皆为张敬德所书——传王忠入殿对质！”
殿门开启，王忠拄杖入内，左臂空袖格外醒目。其跪地叩首，将令牌与供状举过头顶：“陛下！老臣为王忠，前玄卫司亲卫！当年先帝南巡遇刺，乃张敬德买通刺客所为；先帝龙驭上宾，实乃张敬德下毒所致！此令牌为玄卫司特制，供状为老臣亲笔所书，愿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张敬德见状厉声斥道：“你这老匹夫！早已身故多年，怎会在此作伪证！必是沈惊鸿寻人行骗！”
“张大人何必急于辩解？”沈惊鸿冷笑，取出那枚毒针呈于御前，“此针乃三日前刺客行刺本督所遗，针尾錾‘张’字，针身所淬毒药，与当年先帝所中‘牵机引’成分一致，俱为西域特产剧毒。此外，本督查实，张敬德近三年来，先后向西域输送白银十万两，用以资助潜龙会，相关账目皆存于户部暗账，陆炳已将暗账呈递陛下。”她稍顿，目光扫过殿内百官，声如洪钟，“张敬德身为本部尚书，勾结逆贼，毒杀先帝，伪造遗诏，意图谋反，桩桩件件，俱有铁证！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钰接过陆炳呈递的暗账，指腹抚过字迹，面色愈发沉凝。张敬德见大势已去，陡地起身，自靴中掣出短刀，直扑沈惊鸿：“妖女！坏我大业，今日与你同归于尽！”“大胆逆贼！”萧玦自殿外疾冲而入，长剑出鞘精准格开短刀，剑锋直指张敬德咽喉，“陛下在此，岂容尔放肆！”禁军闻声涌入，瞬时将张敬德按倒在地，彼挣扎嘶吼：“臣乃先帝钦点尚书！尔等不得擅杀！臣手中有先帝遗诏！”
“遗诏何在？”沈惊鸿趋前一步，银链缠缚张敬德手腕，稍一发力便闻“咔嚓”骨裂之声。张敬德痛得冷汗直流，仍狡辩道：“遗诏藏于臣府密室！若放臣归去，臣便献诏！”沈惊鸿冷笑：“无需劳烦，本督已遣人查抄张府，密室中伪诏已取获。”她抬手示意，秦风将一卷泛黄“遗诏”呈于御前，“此诏所用宣纸为近年新造，墨迹亦是三月内所书，何来‘先帝遗诏’之说？张敬德，你还有何话可辩？”
铁证如山，张敬德瘫软于地，面如死灰。赵钰猛地拍案而起，怒声道：“将张敬德打入天牢，定于明日午时问斩！其党羽尽数彻查，绝不姑息！”禁军应声上前，将张敬德拖出殿外。殿内百官见状，纷纷跪地奏道：“陛下英明！沈督主功不可没！”沈惊鸿躬身再奏：“陛下，张敬德虽擒，然先帝之死的余案未结，其府中或藏逆党名录，臣请旨联合锦衣卫、禁军彻查张府，斩草除根！”
赵钰颔首准奏：“依卿所请！昭雪司、锦衣卫、禁军三方联查张府，任何人不得阻挠！”帝亲步下阶扶起沈惊鸿，目光满是赞许：“沈督主，若非有卿，朕至今仍为蒙昧，先帝冤屈亦难昭雪。卿欲求何赏，尽可直言。”沈惊鸿摇头，自怀中取出先父密奏，双手举过头顶：“臣不求封赏，唯求陛下为臣父沈毅平反，复其官职、还其清誉，令天下皆知沈毅非为叛臣，实乃为查真相而死的忠臣！”
赵钰接过密奏细览，眸中渐生泪光。忆及当年沈毅为护自身周全，不惜与太后反目，终含冤而死，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朕准卿所请！”赵钰高声宣谕，“传朕旨意：追封沈毅为‘忠毅公’，赐谥‘昭雪’，其灵位入太庙供奉！明日朕亲自主持沈毅平反大典，昭告天下！”沈惊鸿闻此谕旨，身躯陡地一震，热泪终难抑制滑落——二十载隐忍坚守，终换得先父清白。她跪地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步出太和殿时，夕阳西垂，金辉遍洒宫闱琉璃瓦，泛着温润光泽。萧玦趋前，奉上一杯热茶：“恭喜督主，父冤得雪。”沈惊鸿接茶在手，暖意自指尖蔓延至脏腑。她望向天际晚霞，锦缎般铺展，映照着京城万家灯火。“此非终结。”她轻声道，“潜龙会余孽未清，先帝遇刺主谋仍在逃，我等尚有诸多要务待办。”
萧玦颔首，目光坚定：“无论前路几多艰险，末将必与督主并肩而行。”秦风率亲卫疾步赶来，高声禀道：“督主，张府查抄得一份逆党名录，其中含三名皇子太傅、两名节度使，另有……太后贴身宫女！”沈惊鸿眸色一凛，将茶盏交与秦风，翻身上马：“即刻缉捕！太后虽伏法，其党羽仍在，今日便一并肃清！”马蹄声震，昭雪司亲卫紧随其后，向张府方向疾驰。夕阳下，众身影被拉得颀长，如一道守护京畿的坚盾，坚定执着。
是夜，京城内外灯火通明，昭雪司、锦衣卫、禁军联合行动，依名录缉捕逆党。沈惊鸿亲率人手抓捕太后贴身宫女，那宫女见大势已去，尽数供出当年太后与张敬德勾结的细节，更供认太后在京外有一座秘庄，秘藏先帝真迹遗物。沈惊鸿即刻率人赶赴秘庄，于地窖中寻得一具铁盒，内盛先帝手札及一枚龙纹玉玺——此乃佐证赵钰正统身份的关键信物。
携铁盒返回昭雪司时，已至三更。沈惊鸿将先帝手札与先父密奏并置案上，月光穿窗棂洒于其上，恍若两位忠臣隔空对语。她取出龙纹玉玺，玺身龙纹虬劲如生，泛着温润玉泽。“父亲，先帝，您等请看，真相已白，冤屈已雪。”她轻声呢喃，热泪滴落玺面，晕开点点水痕。秦风端着姜汤入内：“督主，夜深露重，饮碗姜汤暖暖身子。明日尚有平反大典，需保重圣体。”
沈惊鸿接姜汤饮下，暖意驱散夜寒。她望向窗外，天际已现鱼肚白，新朝曙光将至。“秦风，”她沉声吩咐，“明日平反大典既毕，我等便彻查先帝遇刺主谋。据那宫女供称，主谋为西域一神秘组织，与潜龙会互为表里。”秦风躬身领命：“属下遵令！无论主谋藏于天涯海角，我等必能擒获归案，以正国法！”沈惊鸿颔首，目光投向西域方向——纵使风沙万里，有昭雪司在，便无破不了的奇案、昭不了的冤屈。这天下，终将迎来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