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的石榴树又到了挂果的时节,枝桠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得微微下垂。
那一个个饱满的石榴像极了缀在墨绿绸缎上的红灯笼。
风一吹,果皮上的红晕便跟着晃,连带着树影都染上几分热闹。
克己望着那抹鲜活的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沿的木纹。
——算起来,自他跟着凌尘先生踏进这家客栈,竟已整整一年。
这日清晨,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克己结束了彻夜打坐。
他缓缓挺直脊背,胸腔微微起伏,喉结滚动间。
一口带着淡淡草木气息的浊气从唇间吐出,在空中凝成一缕细长的白雾,悠悠飘向窗外,被晨风搅散。
他垂眸看向丹田处,那里原本松散如棉絮的妖气,此刻已凝实成淡金色的雾团。
随着他心念一动,雾团便在经脉中缓缓运转,沿途掠过的血管都跟着泛起温热,耳畔还能清晰捕捉到妖气流转时发出的沉稳嗡鸣。
——这是稳稳踏入第三境的征兆。
他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中亮得惊人,细碎的光尘在眼底流转。
抬手时,指节先是轻轻蜷缩,随即缓缓舒展,指尖划过空气的瞬间,仿佛能触到灵力流动的脉络:
那股无形的力量顺着指尖钻入掌心,沿着手腕内侧的经脉向上攀爬,途经肘弯时微微滞涩。
他便凝神催动妖气轻推,灵力顿时如被疏通的溪流,顺畅地涌向肩头,最后汇入丹田的雾团中。
这般清晰的轨迹,比起一年前灵气稍动便滞涩难行的模样,不知顺畅了多少倍。
这一年的进境,连克己自己都觉得像场不真切的梦。
他低下头,摊开掌心,映入眼帘的是几道浅淡却清晰的薄茧。
——那是数月攥握灵石留下的印记,指腹处的纹路里还嵌着些许难以洗净的灵石粉末。
指尖摩挲过茧子,他忽然想起这三百多个日夜消耗的数百枚中品灵石。
心口瞬间涌上一阵滚烫的热意,连带着眼眶都微微发潮。
起初,凌尘每月都会递给他一个素色锦袋,袋口用红绳松松系着。
他接过时总能感受到袋中灵石碰撞的沉实触感,打开一看,里面总有十几枚莹润的中品灵石。
后来见他日夜苦修,凌尘索性搬来一个乌木箱子,箱子上还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放在他房间角落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够再取。”
凌尘只留下这四个字,语气平淡,却让他攥着箱盖的手指都微微发颤。
那些在角斗场挣扎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浑浊的泥地里,他曾为了半块下品碎灵石,被比他强壮的妖精按在地上撕扯。
指甲缝里嵌满污泥,嘴角淌着血,却死死攥着那枚碎石不肯松手。
而如今,他只需打开乌木箱子,就能随手取出一枚中品灵石。
——指尖触到灵石冰凉的表面,注入妖气后,灵石便会发出柔和的白光,顺着掌心渗入经脉,淬炼着曾经被打损伤的筋骨。
这般天差地别的境遇,让他每次修炼时,都忍不住将灵石攥得更紧些。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容不得他有半分懈怠。
更不敢懈怠的,是手中攥着的光阴。
天还未亮时,客栈的窗棂刚被第一缕晨光染成淡金色,他房间的烛火就已亮了起来。
烛芯“噼啪”爆着火星,映得桌案上的修炼手册泛出陈旧的黄,书页边缘早已被他翻得发脆。
有些地方还沾着干涸的烛泪,轻轻一碰,便有细碎的纸屑簌簌落下。
他握着狼毫笔,一边对照手册默念心法,一边在草纸上勾勒灵力运转的图谱。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
偶尔遇到晦涩处,便停下来咬着笔杆沉思,眉头蹙起时,额前的碎发也跟着垂落。
深夜里,其他客房的烛火早已熄灭,唯有他的房间还透着微光。
他褪去外衣,只穿一件粗布短打,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扎稳马步。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面铺成一层银霜,他便借着这清辉打熬筋骨:
一拳挥出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指风带着破空的锐响;
抬腿踢向空中时,裤脚扫过地面的银霜,带起细碎的光点。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睫毛上,他却顾不上擦,只任由汗水浸透衣衫。
后来凌尘给了他一本高阶功法,书页泛黄,边角还带着磨损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克己如获至宝,白日里打坐间隙便逐字逐句地啃,手指点着书页上的字迹,嘴里小声默念。
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用炭笔在草纸上画圈标注,连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
等凌尘空闲时,他便捧着厚厚的草纸凑过去,弯腰站在凌尘身侧,手指指着标注的地方细细请教,时不时还会抬手比划招式的疑惑之处。
日子久了,笔记攒了厚厚一沓,用麻绳捆着放在桌角,边缘都被他反复摩挲得磨起了毛。
有次猫妖掌柜半夜送茶水,提着锡制的茶壶推开虚掩的房门时,正撞见克己对着铜镜调整发力姿势。
他赤着脚站在地面的汗渍里,右脚在前呈弓步,左拳紧握抵在腰侧,右拳正悬在半空,手腕微微翻转。
——那是白天向凌尘请教的招式,他总觉得发力不对,便趁着深夜反复演练。
掌柜凑近了才看见,他右手的爪子因为反复攥拳、挥拳,指腹处的皮肤已被磨破,渗着淡淡的血丝。
他却只是找了块粗布随便缠了缠,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指节上。
眼里却满是专注,连掌柜进门的动静都未曾察觉。
“歇会儿吧,小妖。”
掌柜摇着蓬松的尾巴走到他身边,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语气带着几分打趣。
“修炼哪有不喘气的?小心把身子熬坏了。”
克己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掌柜时,眼底的专注还未完全褪去。
他对着掌柜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又立刻转过身,重新摆开架势:
“时间不够用呢。”话音刚落,右拳再次挥出。
这次指风更疾,连铜镜都跟着晃了晃,映出他紧绷却坚定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