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棘的尸身刚被粗麻绳拖下斗场,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新的厮杀便接踵而至。
一场场死斗在铜钟的轰鸣与看客的嘶吼间快速轮换。
原本暗沉的沙土被反复浸染,层层叠叠的血渍凝结成黑红的硬块,连风卷过斗场,都带着化不开的腥甜。
从清晨的薄雾弥漫到午后的烈日当头,数不清的身影在斗场中央倒下。
温热的鲜血浸透沙土,又有新的身影踏着前人的血痕昂首上场。
直到夕阳斜斜掠过斗场穹顶,将看台上的人影拉得老长,休息室那扇厚重的木门终于被轻轻叩响,笃笃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浅尘先生,下一场……轮到您了。”
侍从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颤抖,指尖紧紧攥着腰间的青铜令牌,指节泛白。
他见多了上场前或暴躁嘶吼、或面色惨白的选手,却从未见过这般平静的人。
——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生死斗场,只是寻常庭院。
凌尘从铺着软垫的座椅上缓缓起身,玄色衣袍在起身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扫过地面散落的炭屑。
他抬手,指尖轻轻理了理衣襟前的褶皱,动作从容不迫。
随后将袖中记录满招式轨迹的石板与半截炭笔仔细收好,指尖摩挲过石板边缘的棱角。
确认稳妥后,才跟着侍从转身穿过回廊。
廊外的喧嚣像决堤的潮水般涌来,夹杂着某个魔族选手的狂啸、骨甲碰撞的脆响。
还有看台上赌徒们赢了筹码后的哄笑,刺耳又嘈杂。
侍从脚步匆匆,鞋履踏过回廊的青石板,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他指尖紧张地绞着令牌上的穗子,几次侧过脸想叮嘱些“小心应对”的话,都被凌尘平静无波的目光挡了回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到场地入口的石门后,侍从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石门后的肃杀之气浸染。
厚重的石门将大部分喧嚣隔绝在外,只余下隐约的鼓点与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凌尘抬手按在冰凉的石壁上,粗糙的石纹硌着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缓缓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胸腔里的气息像山间溪流般匀净流淌。
——这是他养成的习惯,无论对手是谁,上场前总要让心绪先沉淀下来,将所有杂念排空。
指尖的灵力正随着呼吸缓缓流转,在经脉里勾勒出温和的轨迹。
脑海中却突然炸响一个粗粝的声音,像烧红的铁块擦过岩石,震得他耳膜发疼:
“小子,紧张不?”
凌尘浑身一僵,指尖的灵力猛地一顿,差点没控制住那股温和的气流。
这声音……是斧神!
自从在秘境中将自己带到烬都后,这位老前辈就像沉了底的石头。
任凭他在心里呼唤多少次,都再没冒过泡,没想到竟在这临战之际钻了出来。
“您怎么醒了?”
他在心里低声反问,指尖的灵力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惊扰,在经脉里打了个旋,带着些许躁动。
“嘿嘿,这么热闹的生死场子,老斧怎么能错过?”
斧神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还夹杂着隐约的斧刃破空声。
“听着外面的动静,你这对手怕是个硬茬啊。
——要不要老斧借你点力气?
就三成,保准你一斧头把那杂碎劈成两半,连骨头都给你劈得粉碎!”
凌尘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心绪压了下去,指尖重新抬起,在身侧缓缓画着圈,引导灵力回归平稳的律动。
他没再理会脑海里咋咋呼呼的声音,只是将目光投向石门缝隙外的那片昏黄。
——夕阳正斜照在斗场中央,将沙土染成温暖的橘色。
可那橘色里,却藏着看不见的杀机。
那里,是即将属于他的战场,是他必须踏过去的试炼。
石门内侧的铜环突然“咔哒”一声轻响,是外面的裁判转动了门闩,显然已准备就绪。
凌尘猛地站直身体,玄色衣袍在石门前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宽肩窄腰,身姿如松。
方才被惊扰的气息早已平复如初,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底褪去了所有温和。
只余下一片沉静的锋芒,像藏在剑鞘里的利刃,随时准备出鞘。
该上场了。
石门缓缓升起,一道庞大的阴影率先笼罩过来,几乎要将对面的入口完全吞没。
凌尘抬眼望去,心脏不由得微微一缩。
——那是头鳄鱼形态的妖魔,身形壮硕如移动的堡垒,足有寻常妖魔两个高。
深绿色的鳞片像无数块小盾牌紧密拼接,每片都泛着冷硬的光泽。
缝隙里还嵌着些暗红的沙粒,仿佛刚从千里之外的荒漠血海里跋涉而来。
阳光落在他背上,鳞片反射出细碎的光斑,却半点暖意都没有,只有金属般的冰冷。
他头戴一顶厚重的银色头盔,将大半鳄鱼头颅罩住,只露出下颌那排匕首般的獠牙,尖端泛着森白,像是刚撕咬过猎物。
上身的银色铠甲斑驳不堪,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与划痕,显然经历过无数恶战。
肩甲与肘甲上都镶嵌着三寸长的尖刺,寒光凛冽。
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从铠甲里弹出来,在碰撞间给对手留下致命伤口。
铠甲之下,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像青蛇般盘虬在皮肤上。
每一次呼吸都能看到肌肉起伏,蕴藏的力量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弯月长刃斧。
斧身一半是青铜的暗沉,一半泛着流动的银光,中间嵌着颗鸽卵大的绿宝石,光芒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妖心。
斧刃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显然不仅能劈砍,更能在拉扯间撕裂皮肉。
他握着斧柄的指节粗壮如铁,指爪深深抠进木头里,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
下身的皮甲与鳞片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像是从身上直接生长出来的,紧贴着肌肉线条,勾勒出腿部的爆发力。
每一步踏在沙土上,都能听见“咚”的闷响,地面随之陷下一个浅坑,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身后那条粗壮的尾巴拖在地上,末端尖如钢锥,偶尔不耐烦地甩动一下,带起的风声能刮得沙土纷飞,显然是件不亚于长斧的凶器。
就在这时,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啸。
那鳄鱼妖魔猛地抬头,双眼瞬间燃起两团猩红的火焰,像是两簇地狱里的鬼火,死死锁定住石门后的凌尘。
随着怒火攀升,他手臂上突然浮现出一圈圈红色光环,从手腕蔓延到肩头,与眼中的火焰交相辉映。
周身的妖气瞬间暴涨,带着股屠戮生灵的凶戾。
“雷克!雷克!”看台上的嘶吼浪涛般涌来。
原来他就是雷克。
凌尘看着那道如山岳般的身影,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
这哪里是对手,简直是一头从荒漠里闯出来的屠夫,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杀戮。
他深吸一口气,将斧神在脑海里的聒噪压下去,目光落在雷克那柄长刃斧上。
——这场硬仗,怕是不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