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带着荷香钻进天然图画，廊下的鹦鹉被晒得打盹，歪着头把脑袋埋进翅膀里。
沈眉庄刚哄弘旭喝完山药粥，就见殷淮川提着药箱进来，青布长衫上沾着点晨露的湿气。
“惠妃娘娘金安。”殷淮川拱手行礼，目光落在摇篮里的弘旭身上，小家伙正蹬着小胖腿玩拨浪鼓，银铃似的响声洒满了屋子：
“六阿哥今日精神头不错。”
沈眉庄笑了笑，伸手将弘旭抱起来，小家伙立刻抓住她的手指啃，口水沾得她手背上都是：
“可不是，这几日能吃能睡，昨夜竟没醒一次。”
话虽轻，尾音却带着掩不住的颤——
谁还记得前些日子，这孩子高热不退，被诊出被人下了热性之药，日日夜夜的高烧，有时又会咳得喘不上气，小脸白得像张纸。
殷淮川在桌边坐下，让弘旭的小手搭在自己腕上。
他闭着眼把脉，指腹轻轻按在那细弱的腕骨上，屋里只剩拨浪鼓的轻响和他均匀的呼吸声。
沈眉庄站在一旁，手心悄悄沁出细汗，采韵刚递来的茶盏被她攥得温热。
半晌，殷淮川睁开眼，抚着那撇精心留的山羊胡，朗声笑起来：
“恭喜娘娘！六阿哥这脉象，可比前阵子沉稳多了，咚咚的像小鼓槌敲，有力得很！”
他从药箱里取出脉案，在上面划了几道：“体内的余毒排得差不多了，热气也去了，往后只需慢慢温补，再无大碍。”
“真的？”沈眉庄的声音陡然拔高，怀里的弘旭被吓了一跳，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
她忙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声音放软了，眼眶却热起来，“殷太医，您没看错？”
“娘娘放心，臣不敢欺瞒。”殷淮川收起脉案，语气郑重：
“这全赖娘娘照料得宜。”他想起上个月沈眉庄抱着弘旭跪在太医院，红着眼问“有没有法子让我替他受着”，那模样至今想起来还心头发酸。
沈眉庄不自觉的流出两行清泪：“采宁，去，赏瑞香半年的月钱。”
她还记得是瑞香让小厨房用茯苓换山药，加了莲子心去毒，又每日用姜汁擦身。
当时沈眉庄也问过殷太医，这些法子看着寻常，却是最对症的。
沈眉庄低头看着怀里的弘旭，小家伙正揪她胸前的璎珞，咯咯笑得欢。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儿子粉嫩的小脸上镀了层金边，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日子的后怕突然涌上来——
夜里守着被高热折磨，难受的蜷成一团的孩子，听着一次次报来“查不出下毒的人”时的绝望，捧着药碗怕剂量不对的颤抖……
此刻都化作了心口的暖流，烫得她鼻尖发酸。
“采韵。”她扬声唤道，声音还有点哑：“去取那盒长白山的野山参来，送殷太医。”
“娘娘不必客气。”殷淮川忙摆手：“能看着六阿哥好起来，是臣的本分。”
“该谢的。”沈眉庄抱着弘旭起身，走到窗边，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珍珠上，亮得像泪光：
“这几个月，从宫里到圆明园，您日日来诊脉，连家都没回过几趟。这点心意，您得收下。”
殷淮川还想推辞，采韵已经捧着锦盒过来，里面的参须完整，透着淡淡的药香。
他只好收下，又叮嘱道：“往后还是得仔细，六阿哥虽已经好了，可如今脾胃弱，辅食别加太杂，夜里睡觉还得盖好肚子。”
“我省得。”沈眉庄点头，指尖轻轻抚过弘旭的后颈，那里的皮肤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温热，不再像从前那样热得吓人：
“采韵，再让本把那包刚到的燕窝取来，让殷太医带回，给家里人补补身子。”
殷淮川谢过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见沈眉庄正把脸埋在弘旭的颈窝里，肩膀微微耸动，一岁多的小家伙伸出小胖手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慰。
他笑了笑，轻轻带上门——
这宫墙里的苦太多，能有这样暖的时刻，真好。
自己效忠的这个主子，从未让自己害过人，真好。
屋里，沈眉庄慢慢平复了气息，弘旭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小嘴巴还撅着，像是在做梦吃奶。
采宁递来帕子，轻声道：“娘娘总算能松口气了。”
“松不得。”沈眉庄擦掉眼泪，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下毒的人还没找到呢。”
她低头吻了吻弘旭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旭儿，额娘一定护着你，再不让人伤你分毫。”
窗外的荷风吹进来，带着甜香，摇篮里的拨浪鼓还在轻轻晃，阳光把母子俩的影子投在地上，紧紧依偎着，像再也不会分开。
沈眉庄知道，这宫里的路还长，但只要怀里的小家伙能安稳笑下去，再多的风雨，她都能挡得住。
圆明园的夕阳把天然图画的飞檐染成了蜜糖色，青石板路上的树影被拉得老长，像谁在地上铺了层撕碎的金箔。
沈眉庄抱着弘旭往九州清晏去，小家伙刚睡醒，弘旭在她怀里扭了扭，小手抓住她衣襟上的玉扣，含在嘴里“咕叽”着玩。
采韵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个小篮子，装着给皇上带的杏仁酥——
这几日弘旭身子大安，她特意多做了些，想让皇帝也高兴高兴。
刚转过堆秀山的拐角，就见欣嫔牵着淑和迎面走来。
淑和穿了件水红撒花的小袄，手里捏着串糖葫芦，看见沈眉庄便脆生生地喊：“惠娘娘好”。
礼仪规规矩矩的，倒比她额娘那半蹲不蹲的礼周正些。
欣嫔手里的食盒瞧着沉甸甸的，锦缎盒子上绣着缠枝莲，想来是送人的补品。
“惠妃娘娘金安。”欣嫔起身时，眼角扫过沈眉庄怀里的弘旭，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热络：
“看这光景，是带六阿哥出来透透气？说起来，太医们这些日子可没少往天然图画跑，六阿哥这小小的人儿，倒先成了药罐子，啧啧，妹妹可得上点心啊。”
沈眉庄怀里的弘旭似乎听懂了“药罐子”三个字，小嘴一瘪，往她颈窝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