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纯元皇后与皇帝初见那年，那是一个冬日，她穿着那件嫣红吉服，站在梅园里为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起舞。
那衣裳，当真是鲜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只是，那时的她，还只是个侧福晋，远远看着那抹光亮，心里的羡慕像野草般疯长。
如今，她要亲手让另一个女人，栽在那件承载着荣光与禁忌的吉服上。
“莞嫔啊莞嫔，”皇后对着烛火轻声道：“别怪本宫心狠，要怪，就怪你挡了本宫的路，要怪，就怪你长了那样一张脸。”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而内务府的樟木箱里，那件沉睡了多年的吉服，终究是成了刺向莞嫔的一把暗刀。
正月底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穿堂而过时卷着檐角垂下的冰棱，偶尔有细碎的冰屑落在青砖上，转瞬便融成一小汪水。
惠贵妃沈眉庄乘轿至咸福宫门前，轿帘被宫女轻轻掀开，她扶着采宁的手下了地，玄色撒花氅衣的下摆扫过石阶上未消的薄雪，留下淡淡的痕迹。
“娘娘里面请，我们娘娘一早就在暖阁里候着了。”
敬贵妃的贴身宫女如意笑着迎上来，引着沈眉庄往里走。
廊下的红梅开得正盛，花瓣上沾着些雪花儿，被日头映得漂亮极了，倒比殿里的炭火更添了几分暖意。
“姐姐倒是会享福，这暖阁里的温度，可比我那永寿宫舒服多了。”
沈眉庄掀帘进了暖阁，见敬贵妃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着一本账册，笑着开口道。
敬贵妃抬头见是她，忙合了账册起身，亲手接过如意递来的茶盏递过去：
“你呀，总说这些。永寿宫有弘旭在，哪处不是暖烘烘的？倒是我这里，冷冷清清的，也就你肯常来走动。”
沈眉庄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她瞥了眼桌上的账册，见上面记着各处宫苑的用度，笑道：“姐姐还在管这些琐事？年后内务府刚送了新的账本，想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不过是闲来无事，翻着解闷罢了。”
沈眉庄笑了笑：“温宜呢？”
敬贵妃看了一眼储秀宫的方向：“去储秀宫找淑和玩去了，说是要在雪化之前再堆一次雪人呢。”
敬贵妃说着话，示意如意退下，自己也挪到沈眉庄身边坐下：“说起来，前几日我去给皇后请安，倒见着欣嫔也在。”
沈眉庄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面上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她垂眸看着盏中浮起的茶叶，轻轻“嗯”了一声。
敬贵妃看着她的神色，叹了口气：“妹妹，你与欣嫔之间，当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暖阁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些，吹得窗棂微微作响。
沈眉庄放下茶盏，指尖在微凉的桌案上轻轻点了点，目光落在远处博古架上一尊玉瓶上——
那玉瓶是前几日弘旭缠着要，她便让采韵取来摆在永寿宫的，后来想着咸福宫的博古架空着一角，便让人送了过来。
“姐姐还记得前年秋天，我们一起去探望淑和公主吗？”
沈眉庄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日天气好，淑和在院子里放风筝，我们站在廊下看着，欣嫔也在。”
敬贵妃自然记得。
那时淑和公主刚满七岁，皇后特意让人在圆明园设了宴，她们几个有份位的嫔妃都去了。
淑和性子活泼，拿着新得的蝴蝶风筝跑个不停，沈眉庄还笑着说弘旭若是长大了，怕是也要这般淘气。
“那日欣嫔说的话，姐姐该是也听见了。”
沈眉庄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敬贵妃：“她说弘旭虽是六阿哥，却是无福的…”
“还说什么‘不会挑日子’若是再坚持坚持赶在二月二龙抬头便好了，二月一的生辰…”
沈眉庄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二月初一的生辰，总是与‘龙’无缘，要被踩在脚底下的。”
“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或是让皇后听了去，姐姐觉得，我与旭儿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敬贵妃的脸色沉了沉。
那日欣嫔许是多喝了几杯酒，说话没了顾忌，那些话确实刺耳。
她当时便皱了眉，想岔开话题，可欣嫔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什么
“有些人心思深，面上看着端庄，背地里指不定做了多少算计”，明里暗里都在影射沈眉庄。
“她那日许是醉了，说话不过脑子。”敬贵妃试图替欣嫔辩解：
“后来我也敲打了她几句，她虽没明着认错，可想来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醉了？”沈眉庄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酒后才吐真言呢，可平日里她看我的眼神，姐姐难道没察觉？不过是借着几分酒意，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罢了。”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那步摇是皇上去年赏的，上面的珍珠圆润饱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自觉没有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甚至为她进言，让她亲自教养淑和，让她坐上了一宫主位，可我自问没有做什么挟恩图报的事儿。”
“可去年我在宫道上遇着她，她却说什么‘若不是她照应着，我都生不下这个孩子’。”
“姐姐，你说，这样的人，我如何与她做一路人？”
敬贵妃沉默了。
她知道沈眉庄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有股韧劲，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更何况，欣嫔那日的话确实是不好听的。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敬贵妃拿起桌上的蜜饯递过去：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前几日我让小厨房做了些山楂糕，酸甜可口，你尝尝？弘旭若是喜欢，我让如意给你装一匣子带回去。”
「前边很多小主说眉庄和欣嫔的疏远看得懵懵的，这里也算是交代一下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