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镇的深秋，总带着一股子入骨的清寒。连绵的阴雨下了好几日，将青石板路洗刷得油亮，却也将一股潮湿的霉气固执地留在巷弄里，挥之不去。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雨势稍歇。钱老爷家的粗使丫鬟小翠像往常一样，端着热水，准备去伺候老爷起身。钱老爷是镇上有名的富户，田产铺面不少，但为人刻薄吝啬，对手下人更是严苛，小翠心里总是惴惴的。
走到书房门外，里面静悄悄的。钱老爷有个习惯，每晚都要在书房盘账至深夜，有时就直接歇在里面的小榻上。小翠轻轻叩门，里面没有回应。她又稍用力敲了敲，提高声音：“老爷，时辰不早了，给您送热水来了。”
依旧是一片死寂。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小翠。钱老爷浅眠，平日有点动静就醒，今日这是怎么了？她大着胆子，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书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檀香味。钱老爷歪靠在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双眼闭合，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安详，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自然垂落，仿佛只是累极了，沉沉睡去。
小翠松了口气，心想老爷真是难得睡得这么沉。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准备将水盆放下。
“老爷？”她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毫无反应。
走得近了，小翠才猛地发觉不对。太静了！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到！而且老爷的脸色，那安详之下透着一股死寂的苍白，搭在椅背上的手，指甲盖也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老…老爷？！”小翠的声音开始发抖，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钱老爷的鼻下。
一片冰凉。毫无气息。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河湾镇清晨的宁静。
……
贺强带着人赶到钱府时，书房已被钱家人慌乱地围住，哭声、议论声乱成一团。贺强厉声喝止，迅速封锁了现场。
县局的法医老周也很快被请来。初步勘察结果令人困惑：现场门窗完好，无任何强行闯入痕迹。屋内陈设整齐，无打斗挣扎迹象。钱老爷身上无任何明显外伤，无勒痕，无中毒常见的呕吐物或特殊气味。财物丝毫未动。
老周仔细检查了尸体，皱着眉对贺强说：“老贺，看样子很像突发急病，比如心肌梗塞或者脑溢血。你看这表情，很安详，没有痛苦挣扎，符合猝死的特征。具体得拉回去解剖才能确定。”
贺强拧着眉环视房间。钱老爷虽不算年老体衰，但富态肥胖，平日又操心算计，突发心疾似乎也说得通。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种刑警直觉上的不对劲。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假象。
“李医生来了吗？”贺强扭头问手下。遇到这种蹊跷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廷。
李廷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穿过弥漫着悲伤和恐慌气氛的钱家院落，走进书房。他向贺强点头示意，便径直走向尸体。
他没有像老周那样先检查宏观迹象，而是屏息凝神，目光如细密的筛子，从钱老爷的头发丝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下审视。他的手指虚悬在尸体上方，感受着那已经消散的生命力残留的冰冷气息。
他看过死者的瞳孔，捏开下颌查看口腔，又仔细检查了指甲和手掌。
一切似乎都指向猝死。
就在贺强几乎要接受这个结论时，李廷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的目光聚焦在钱老爷左侧耳后，紧贴发际线根部的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针尖大小、微微凸起的红点。颜色极淡，几乎与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细看之下，红点中心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凝固血珠。它太小了，太不起眼了，就像是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一点痕迹，甚至不如一个毛孔显眼。
但李廷的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取出了一根极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用针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个红点周围的皮肤。
“贺队，”李廷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你看这里。”
贺强和老周都凑了过来，顺着李廷指的方向，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那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这……就是个蚊子包吧？”老周有些不确定地说。
“不像。”李廷摇头，语气异常肯定，“蚊虫叮咬多呈片状红肿，且痒感明显，死者临死前若被叮咬，应有抓挠痕迹。此点孤立、微凸、位置精准，且……”他用银针极轻地刺探了一下，“……皮下似有极微量的淤滞。”
他抬起头，看向贺强，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疑云：“钱老爷的死，绝非意外。我怀疑，他是被人以一种极其高明隐秘的手法，刺穴致死。”
“刺穴？”贺强倒吸一口凉气，“用针？这怎么可能？”
“可能。”李廷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红点上，仿佛那是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而且，凶手是个绝顶高手。这一针，快、准、隐，近乎……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