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医被带回了派出所。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带着常年走街串巷的风霜之色,眼神却灵活得很,滴溜溜转着,打量着问询室的环境,脸上看不出多少惧意,反倒有几分玩世不恭。
贺强亲自审问,李廷在一旁静静观察。
“姓名?籍贯?师从何人?”贺强劈头便问。
“小的姓游,名方,江湖漂泊,居无定所。师父?嘿嘿,梦里教的,算不算?”小铃医嬉皮笑脸,答得油滑。
“钱老爷和孙老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贺强不为所动,继续逼问。
“哎哟官爷,这我哪记得清啊?河湾镇这么大,我东家看看头疼,西家瞧瞧肚痛,一天跑的地方多了去了。您要不问问土地公公?”游方摊手,一副无赖相。
贺强强压怒火,拿出查到的零星线索——有镇民模糊记得案发清晨似乎听到过铃铛声在钱府附近街巷响起过。
“铃铛声?”游方眨眨眼,“官爷,摇铃铛的又不止我一个,卖麻糖的、补锅的,谁不摇个响动?这也能算证据?”
问询陷入僵局。游方看似滑不溜手,对所有关键问题都避重就轻,却又抓不到实质性的破绽。他的针灸手法虽奇,但多为治疗头疼脑热的小技,似乎与那精妙致命的“鬼影刺”相去甚远。
李廷始终沉默着,他的注意力不在游方的言语机锋上,而在于观察他的手。那是一双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药渍泥土,显然是常年劳作奔波所致。这双手,稳则稳矣,但要施展那种要求极致精准和细腻感知的“隐针”手法,似乎还欠缺些火候。
与此同时,李廷的心神早已飞回了他的书斋。两处致命的针孔,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凶手对经络的理解远超寻常医家,绝非《针灸大成》等常见典籍所能涵盖。
问询暂告一段落,贺强让人将游方暂且扣留。李廷则立刻返回卫生院,将自己关进了那间堆满医籍的小屋。
油灯昏黄,映照着泛黄的书页。李廷的目光掠过《黄帝内经》、《灵枢》、《针灸甲乙经》等经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经典所载,重在调和阴阳,治病救人,虽有禁穴之说,却极少详述如何以针夺命。
他的思绪转向那些更为幽深、甚至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杂篇野录。他回忆起早年随祖父学医时,曾听祖父提及,古时有些特殊流派,或因战争,或因私仇,将针灸之术发展出一些极其阴狠的杀人技法,强调“针出无影,入穴断魂”,但多秘而不宣,或早已失传。
其中似乎有一个近乎传说的名字——“隐针流”。
他翻箱倒柜,终于从一箱祖父留下的残旧笔记和手抄本中,找出一本没有名字、纸张脆黄的薄册。里面用极细的毛笔字记录着一些零星的、匪夷所思的针法要诀:
“……取风府,须得颅缝,针如游丝,循隙而入,三分即止,撼动髓海,立毙……”
“……刺涌泉,非止泻肾,须透达涌泉之‘泉眼’,以金针度厄之力,破其命门之火,如灯吹灭……”
“……针具非凡铁,乃百炼精金或寒泉之冰,细逾牛毛,韧而不断,入体无感,去无踪……”
“……下针之时,心若冰渊,意随针走,气机牵引,瞬息而决,非十载苦功不得其门……”
李廷越看越是心惊。这“隐针流”所载,虽言语简略玄奥,但其理念与凶手的手法何其相似!皆是追求极致的隐蔽、精准和瞬间的致命效果,将针灸之术异化成了一种冷酷的杀戮艺术!
凶手必然知晓,甚至可能精通此道!
但问题是,这本册子只是残篇,且年代久远,凶手又是从何处习得?是另有传承,还是从某些不为人知的古籍中自行悟得?
李廷合上书册,心情沉重。凶手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一个拥有极高针灸天赋和深厚医学底蕴的人,却将这份能力扭曲用于黑暗之处。他(她)冷静、耐心、自信,甚至可能带着一种施行“精准审判”的扭曲快感。
游方小铃医,看起来并不符合这个形象。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傅青主?还是那个看似慈祥、却出身中医世家的慧静师太?
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真的无懈可击吗?
李廷吹熄油灯,走出书屋。夜色深沉,河湾镇万籁俱寂。
但他知道,那条隐藏在经络之下的杀机,并未停止流动。凶手的针,或许正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经络如网,杀机暗藏。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那失传的“隐针”秘技与嫌疑人过往的交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