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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流言如刀心难平》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陈岩(巧儿)蹲在自家小院的石阶上,就着一盆清水,仔细打磨着一副新削好的箭杆。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试图将心头那抹因七姑昨日含泪离去而萦绕不散的阴郁,都倾注到这重复的劳作中去。指尖感受着木质纤维的细腻变化,现代灵魂里关于空气动力学和结构稳定性的知识碎片下意识地流淌,指导着他调整着箭杆的粗细与重心。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也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里,为数不多能感到些许掌控感和慰藉的方式。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院外刻意压低却又清晰可闻的议论声打破了。

“……听说了吗?老花家那闺女,怕是真被迷了心窍了!”一个尖细的妇人之声,带着某种发现秘密的兴奋,穿透了简陋的篱笆墙。

“咋能没听说?昨日李员外家的媒婆又上门了,说是带来了最后通牒,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花七姑,愣是当着爹娘的面,把人家带来的绸缎料子给撂地上了!”另一个声音接口,语气里混杂着震惊、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窃喜。

陈岩的手一顿,箭杆的毛刺瞬间扎进了指腹,沁出一粒鲜红的血珠。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指含入口中,铁锈味弥漫开来,耳朵却竖得更高。

“作孽哦!李家哪是我们能得罪起的?她爹娘吓得都快给她跪下了!” “啧啧,还不是隔壁那猎户小子给闹的?自打他前阵子昏死又活过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尽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前瞧着闷葫芦一个,现在倒好,嘴皮子利索了,眼神也活泛了,怕不是……真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学了那狐媚子的法门,专勾大姑娘小媳妇的心魂?” “哎呦你可别瞎说,怪瘆人的!” “瞎说?你看村里最近多少怪事都跟他有关?那改进的弓,省力的柴刀,还有他家烟囱冒的那怪烟……老辈人可说了,有些山精鬼怪,最擅长的就是拿这些小恩小惠惑人心智!花家闺女准是着了道了!不然好好一个清白姑娘,怎就死活不肯嫁那李家的富贵窝,偏要往这穷猎户的破屋里钻?”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陈岩的耳膜,刺入他的心底。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荒谬!愚昧!他脑子里奔涌着现代人的怒斥。那些基于物理常识的微小改进,那份源自内心真挚的情感,在这些封闭而蒙昧的语境下,竟被扭曲成了如此不堪的“妖术”与“蛊惑”!

雾霭渐散,日头升高,但陈岩感觉周遭的空气却越发粘稠冰冷。他原本打算去后山查看前几日布下的几个陷阱,顺道或许能“偶遇”七姑,看看她情况如何。可刚走出院门没多远,这一路上遭遇的目光,便让他如坠冰窟。

井台边正在打水的妇人,原本说得热火朝天,一见他走来,立刻噤声,眼神躲闪,慌忙低下头,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沾染晦气。田间劳作的几个汉子,也停下了锄头,交头接耳,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猜忌,甚至是一丝恐惧。有那平日里还算和善的邻居,此刻也只是尴尬地扯扯嘴角,匆匆别过脸去,连一声寻常的招呼都吝于给予。

他成了瘟疫,成了怪物。一种无形的壁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他四周筑起,冰冷而坚硬。

“岩小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是村东头的三叔公,辈分高,平日里还算明事理。陈岩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停下脚步。 三叔公拄着拐杖,踱到他面前,浑浊的老眼打量着他,叹口气:“后生啊,听老人家一句劝。有些福分,不是咱们这等人该想的。老花家那闺女……唉,李家势大,咱们平头百姓,惹不起。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心思,收一收吧。安安分分打你的猎,过几年,让你娘给你说个本分媳妇,才是正理。别再……惹祸上身了,也带累得村里不安宁。”

话语看似劝慰,实则字字都是认定了他“行为不端”、“招惹祸事”。那潜台词再明白不过: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你陈岩就是问题的根源。

陈岩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顶门,百口莫辩。他能说什么?跟一个深受传统宗法观念和鬼神思想影响的古代老人,解释杠杆原理和自由恋爱吗?那只会被当成更大的妖言惑众。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辩驳与怒吼。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三叔公提点,我自有分寸。”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相随。

刚到家门口,却见母亲周氏正送一位相熟的婶子出来。那婶子看到陈岩,脸色一变,干笑两声,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周氏转过身,看到儿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岩儿……”她声音发颤,一把将陈岩拉进院子,关上篱笆门,仿佛要将那些恶意的流言彻底隔绝在外,“外面……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里去……”她嘴上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先掉了眼泪,“我儿不是那样的人,娘知道……可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传出这样的话来?七姑那孩子…她还好吗?李员外家要是真怪罪下来,我们可怎么……”

母亲的无助与恐惧,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陈岩的心。他穿越而来,继承了这具身体,也承接了这份深厚的母爱。他本想带给这个贫寒之家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竟先因自己而让他们蒙受如此巨大的非议和压力。

整整一天,陈岩都闷在家里,坐立难安。劈柴的手势带着狠劲,仿佛柴火就是那些散布流言的长舌妇。修理工具时也心神不宁,差点砸到自己的手。

黄昏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陈岩再也按捺不住,他必须见到七姑。他知道花家父母此刻定然看管得紧,他无法靠近,但他记得七姑曾提过,有时为了躲避家里的烦闷,会悄悄去屋后那片小竹林里呆坐一会儿。

他借着暮色掩护,绕到花家屋后,果然,在那片疏朗的竹林深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抱膝坐在一块青石上,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陈岩的心猛地一揪,快步上前,压低声音:“七姑!”

花七姑受惊般抬起头,泪眼婆娑。看到是陈岩,她眼中先是一喜,随即又被巨大的忧虑和委屈淹没。“巧…岩哥……”她慌忙擦去眼泪,声音哽咽,“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要是被我爹娘或者旁人看到……”

“我放心不下你。”陈岩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疼不已,“你家里……是不是又逼你了?”

七姑的眼泪掉得更凶,用力点头:“娘哭,爹骂……说我要是不应了李家的亲事,就是要把全家往死路上逼,说我是被…被妖魔鬼怪迷了心…”她抬起泪眼,望着陈岩,目光里充满了痛苦与不解,“岩哥,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你做的那些东西,明明都是好的!我们的心意,也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那样说?为什么白的偏偏能说成黑的?”

她的质问,同样也是陈岩心中的呐喊。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在巨大的压力和恶毒的诽谤面前,依然保持着对他的信任,内心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因为他们怕。”陈岩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穿透力,“七姑,他们害怕自己不理解的东西。我的那些小改动,超出了他们祖辈传下来的认知;我和你之间……不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生出的情愫,也挑战了他们认定的规矩。对于无法理解和无法控制的东西,人们往往倾向于用最坏的猜测去定义它,污名化它,这样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和‘正确’。”

他握住七姑冰凉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和温暖:“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这愚昧……是这吃人的规矩的错!”

七姑似懂非懂地听着,但陈岩话语里的坚定给了她一些力量。她反手紧紧握住陈岩的手,像是抓住汹涌波涛中唯一的浮木:“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家…李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在这时,竹林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男子粗鲁的呼喝:“……好像看见那小子往这边来了!仔细搜搜!员外吩咐了,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是李员外家的恶仆!

陈岩脸色一变,猛地拉起七姑:“快走!”

两人借着竹林的掩护,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竹林更深处跑去。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棍棒劈打竹枝的噼啪声,显得咄咄逼人。

暮色成为他们唯一的庇护。陈岩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远超那些恶仆,他拉着七姑,灵活地穿梭在越来越陡峭难行的山径上,利用地形几次短暂地甩开了追兵。但对方人数似乎不少,呈扇形包抄过来,叫嚣声始终如影随形。

终于,他们被逼到了一处狭窄的山坳里,三面都是陡峭的石壁,来时的小路已被火把和人影堵住。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的那个恶仆,正是那日被陈岩的陷阱弄得灰头土脸的张衙内的狗腿子,此刻一脸狞笑,带着人一步步逼近,“小子,这次看你往哪儿逃!识相的乖乖跪下磕头认罪,爷们儿兴许只打断你一条腿!”

七姑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陈岩的胳膊,身体不住地颤抖。

陈岩将七姑护在身后,目光急速扫视着绝境,大脑飞速运转。跳崖?太高,必死无疑。硬拼?对方五六条壮汉,手持棍棒,毫无胜算。难道真的……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右侧石壁底部——那里似乎并非完全封闭,几块巨大的落石堆积在一起,与山壁之间形成了一道极其狭窄、不足尺宽的缝隙,又被茂密的藤蔓几乎完全覆盖,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缝隙之后,似乎隐隐有微弱的风透出?

“那里!”陈岩不及细想,拉着七姑猛地冲向那道石缝。

“想跑?!”恶仆们见状,呼喝着冲上来。

陈岩用尽力气扯开藤蔓,将七姑猛地往那黑暗的缝隙里推去:“快进去!”

几乎在七姑身影没入黑暗的同时,恶仆们已经追到,一根粗重的棍子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陈岩的后背!

陈岩闷哼一声,感到一阵剧痛和窒息,但他借着这股力道,也顺势向前一扑,踉跄着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石缝!

身后传来恶仆们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和试图扒开藤蔓、撬动石头的嘈杂声。但那缝隙实在太窄,成年人极难挤入,那些石块也异常沉重,一时半会儿根本弄不开。

陈岩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急忙转身。缝隙内一片漆黑,只有从入口透进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七姑惊恐的面容。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两人屏住呼吸,听着外面徒劳的咆哮和敲打声。

暂时……安全了?

但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陈岩适应了黑暗后,努力睁大眼睛向缝隙深处望去。这条缝隙似乎比想象中要深,曲折通向更黑暗的未知之处。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那从深处吹来的风,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既不是寻常的山风土腥气,也非草木腐味,隐隐约约,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金属锈蚀和烟火燎过的气息?

这绝不像一个天然形成的普通山体裂缝。

他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村中老人口中那些关于深山秘谷、隐士奇人的古老传说,以及……关于那位神秘莫测的鲁大师的零星碎片。

难道……

外面的叫骂声渐渐平息了些,似乎那些恶仆正在商量对策,或是在寻找工具。但可以肯定,他们绝不会轻易离开。

身前是暂时堵路的恶仆,身后是深不见底、散发着奇异气息的未知黑暗通道。

这道偶然发现的石缝,究竟是绝境中的一条生路,还是通往另一个更大危险的起点?那风中奇异的金属与烟火之气,究竟源自何处?是否会与那位传说中的鲁大师有关?

他们能否在恶仆找到方法进来之前,找到这条黑暗通道的另一端出口?而出口之外,又将是怎样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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