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死死贴在地上,连起身的勇气都无,只将额头一次次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声响急促如捣蒜,拜了又拜后,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多谢仙师开恩!多谢仙师!我这就立刻回去,把母亲接上山来!”
那青衣青年见状,缓步上前,伸手轻轻扶起他,指尖带着一丝清润的暖意。“不必多礼,”青年声音温和,目光扫过天边,又添了句叮嘱,“快些动身吧,再耽搁,天黑山路可不好走。”
陈虎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抬头四下转了一圈。直到视线落在西沉的日头——那轮红日早已贴住山尖,霞光染得半边天通红,暮色正顺着山坳悄悄漫上来。他顿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干笑两声,也顾不上多话,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连落在一旁草丛里的砍柴斧,都忘了拾起。
陈虎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后,竹十叶才捂着嘴笑出声来,眼眸弯成了月牙:“这人也太憨厚可爱了!方才慌得连斧头都忘了拿,跑起来像阵风似的。”
柳清风立在一旁,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眼底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缓缓开口:“他的孝顺,在山下方圆几十里是出了名的。前些日子偶闻他为母寻药的事,我便深受感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算定他心性纯良、必会信我,故而才临时打开结界,放他进来见我们。”
竹十叶闻言一怔,猛地转头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界。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这一年多来生活的地方,竟一直被师父设下了结界。难怪不管是春日踏青,还是秋日寻果,始终不见半个人影,她还真以为这里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连外人的脚步都不会靠近。
天刚蒙蒙亮,山雾还没散尽,竹十叶就被屋外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扰醒。身侧的柳清风还带着未醒的慵懒,手臂轻轻环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她心头一慌,慌忙侧身挪开他的手,动作轻得怕吵醒他,随即快步起身往外间走。
她对着铜镜胡乱拢了拢长发,指尖飞快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顺手理了理衣襟——昨日那身青衣还带着山间的潮气,却也顾不上换,只匆匆拍了拍衣角的褶皱,便推门而出。
刚站在院门口,就见山道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艰难地挪动着。是陈虎。他弓着背,稳稳背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肩上的布带勒得紧紧的,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连粗布短褂都被汗水浸得发暗,每走一步都要深喘一口气,显然是走了许久的山路。
竹十叶望着陈虎艰难挪动的身影,忽然拍了下额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父昨日虽为陈虎开了结界让他进来,可天亮后结界早已自动闭合。
难怪陈虎背着母亲在山上转了这么久,明明茅草屋就藏在这片竹林后,他却始终看不见。想来他从山下动身时天还没亮,一路背着母亲攀山,怕是连方向都辨不清,只能凭着昨日的模糊记忆在山里打转,白白多受了许多累。
她连忙转身往屋中跑,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师父!师父快醒醒!陈虎带着他母亲来了,可结界没开,他们找不到这里!”
里屋的柳清风闻言,缓缓睁开眼,指尖轻捻诀,唇边噙着一丝淡笑:“倒忘了这事。”话音刚落,院外那层隐在雾气中的透明结界便悄然散去,原本在山道上徘徊的陈虎像是突然得了指引,脚步顿了顿,随即朝着茅草屋的方向快步走来,眼里终于有了光亮。
十叶刚踏出屋门,便听得不远处传来陈虎那带着几分雀跃的嗓音,正兴冲冲地跟身旁的老妇人说着话:“娘!原来桃林在这儿!我们找了整整一个早晨,可算找着了!”
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听着却有些疑惑:“这里……我们刚才不是走过一趟了吗?方才明明没看到什么桃林啊!”
陈虎脚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意味:“娘,您眼睛不方便,怎么能确定刚才走过这儿呢?”
他娘轻轻侧过头,像是在捕捉周遭的声响,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方才经过时,我听见这里有只鸟叫得特别奇特,你听——这会子它又在叫了!”
陈虎顺着声音望了望,随即摆了摆手:“娘,鸟长着翅膀呢,哪儿不能飞?再说这种鸟又不是独一只,说不定这桃林里本来就有,您别把事儿说得这么玄乎呀!”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没再跟他争辩,只是语气里添了几分低落:“兴许是我记混了吧……可我总觉得这地方透着点诡异,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这眼睛早就没指望了,连京城的胡舟郎中都治不好,我实在不信还能有比他更厉害的医生。”
陈虎连忙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劝道:“娘,您就信儿子这一回!我瞧着屋里那二位不像是寻常人,说不定真能治好您的眼睛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桃林深处走。走了没几步,陈虎的母亲忽然停下脚步,执意要从他搀扶的手臂里挣出来:“虎儿,放我下来自己走,老让你扶着,我心里不踏实。”陈虎拗不过她,只好接过她手里的拐杖,一端攥在自己掌心,轻轻牵着她,陪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
循着林间小径走了片刻,一间朴素的茅屋终于出现在眼前,屋顶覆着层薄霜,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透着几分清雅。陈虎眼睛一亮,连忙扶着母亲停下脚步,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娘,到了!您看,我说他们准在这里等着!”
老妇人顺着儿子的方向虚虚望去,虽看不见景象,却被他的欢喜感染,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连连应着:“好好好!总算是到了,没白让你找这么久。”只是母子俩满心欢喜地望着茅屋,竟没留意到门口那道浅青色的身影——竹十叶早已立在那里,衣摆随着晨风吹得轻轻晃动,安静地看着他们。
陈虎说着就要上前敲门,手腕却被母亲轻轻拉住。老人家声音放得柔缓,带着几分顾虑:“虎儿,慢些。你看这日头才刚冒尖,我们会不会来太早了?万一人家还没起身,这一敲门,岂不是打扰了人家休息?多不礼貌。”
这番实在话没掺半分虚言,清清楚楚飘进了屋内的刘清风耳中。他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心里暗叹:还是这老人家心思细,考虑得周全,倒是她那傻儿子,只想着求医,没顾上这些礼数。念及此,刘清风袖袍轻轻一挥,屋前那层隐去竹十叶身影的结界便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竹十叶的身形骤然出现在门口,青丝垂肩,眉目清雅,像是从晨雾里忽然显形一般。陈虎看得真切,惊得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又睁大眼睛,心头的激动翻涌上来——这不是仙女是什么?竟能凭空出现!这下,他更笃定自己是遇上神仙了,先前的那点疑虑,早已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