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无稽崖的晨雾还未散尽,淡青色的雾气缠绕在嶙峋的崖壁间,将错落的怪石幻化成模糊的剪影。
崖边的矮松斜斜探向虚空,松针上挂着的露珠偶尔滴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山谷,许久听不见声响。
少女背着半满的药篓,纤细的身影在陡峭的崖路上挪动,粗布裙摆被崖边的荆棘勾出细小的破口,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在石缝间搜寻 —— 手中药锄轻轻拨开碎石,将一株带着晨露的柴胡小心翼翼地挖起,抖掉根部的泥土,熟练地放进药篓里。
忽然,一阵细碎的蹄声从斜上方传来。少女动作一顿,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悬崖平台上,立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
小鹿的绒毛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两只尖尖的耳朵时不时轻轻晃动,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鼻尖还在微微抽动,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草木清香。
少女的心瞬间被这可爱的模样揪紧,先前采药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屏住呼吸,慢慢放下手中的药锄,脚步放得极轻,一点一点朝着小鹿悄悄挨过去 —— 生怕自己的动静惊扰了这崖间的精灵。
离小鹿只有几步之遥时,少女眼中闪过一丝雀跃,猛地朝着小鹿扑了过去。
可那小鹿远比她想象中机灵,见人影扑来,立刻灵巧地向旁边一闪,四蹄轻盈地跃到了平台另一侧。
少女扑了个空,身体重心瞬间失衡,脚下踩着的碎石 “哗啦” 一声滚落,她惊呼一声,身体便顺着陡峭的崖壁向下坠去。
背上的药篓也随之翻倒,里面的草药、药锄纷纷撒向空中,绿色的枝叶、褐色的根茎在晨雾中打着旋儿,渐渐被下方的云雾吞没。
下坠的风刮得少女脸颊生疼,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崖壁上的藤蔓,指尖却只擦过一片冰凉的石壁。
“真是要了命!” 她在心里懊恼地咒骂,身体还在不断向下坠落,“如今一点法力没有,怎敢这般冲动,为了一只鹿差点魂归太虚!”
太虚天外天的景象在脑海中闪过 —— 那里是她曾经的家,无边无际的云海、永不凋零的仙树,可万万年的孤寂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实在忍受不住,才偷偷瞒着众仙,私自下凡投胎,再想做一回有烟火气的凡人。
“谁曾想才只有十岁就要回去了,真是太悲催了。”
她闭上眼,心中满是不甘。
投胎时,她执意保留了过往的记忆,却没料到会连带着法力一同丧失,还落得个体弱多病的身子。
这些年,她靠着残存的记忆,知道哪些草药能调理自己的身体,常常独自来这无稽崖采药,回去后自己熬制汤药。
村里的人见她小小年纪就懂药理,还敢独自上险崖,都大为震惊,却没人知道她背后的秘密。
风还在耳边呼啸,少女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不知等待自己的,是魂归太虚的结局,还是另有转机。
下坠的风裹挟着崖壁的寒气,刮得十叶眼眶发涩,前世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 那是个朝廷乌烟瘴气边疆战火连天的乱世,烽火燃遍了千里江山,她的家族在魏家陷害中覆灭,年幼的她裹着满是补丁的破衣,混在逃荒的人群里,饿得只剩一口气。
在性命堪忧之际,柳清风救了她。
后来她成了他的徒弟,伴在他身边学文习武,看他在清风崖教导弟子,看他在月下抚琴吟诗。
情愫在朝夕相处中悄然滋生,她以为能与他相守一生,可三界之乱的洪流终究没能放过他们 —— 一场阴谋让他们被迫分离,再相见时已是生死相隔,只留下 “有缘无分” 四个字,成了她多少年都抹不去的遗憾。
“这一世,一定要再以跟他平等的仙人身份,成就一段好姻缘。” 十叶在心里默念,这是她下凡投胎时,刻在灵魂深处的执念。
为了让柳清风将来能认出自己,她还记得,刚出生不久,当父母欢喜地给她取了 “王灵灵” 这个名字时,她硬是凭着婴儿的啼哭闹了好几天,直到父母被折腾得没办法,她才用断断续续的咿呀声,暗示他们将名字改成 “王十叶”——“十叶” 是她前世的名字,她怕柳清风忘了。
说来可笑,这 “王” 姓她却改不得,王老汉是出了名的固执,要是她敢在年幼时提出改姓,定会被这脾气火爆的老爷子打出家门。
好在父母是老来得女,如今都快五十岁了,对她格外疼爱,虽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改名,却还是依了她。“等将来爹娘不在了,我再把姓改回前世的‘竹’,那时就没人能管我了。” 十叶曾无数次这样盘算。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本是天外天的上神,即便如今困在凡人之躯里,想要修仙也并非难事 —— 人间此刻正值灵气大盛,天地间的灵气像细密的雨丝,滋养着万物,以她上神的根基,无需拜师,只需静心吸纳灵气,不出十年定能飞升,届时她就能以仙人之躯,去寻身为天帝的柳清风。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越界去追求一个天外天的上神,但是她若是一个刚刚得道成仙的小仙女,他定然是无法拒绝的。
可眼下,这些盘算都成了泡影,她正顺着无稽崖急速下坠,身体越来越轻,死亡的阴影一点点笼罩下来。
“要是会飞就好了,要是能腾云就好了……” 十叶的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抓着,心中满是不甘,“要是有个人能救我就好了。”
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 她如今是凡人少女王十叶,总不能对着虚空,求曾经那个身为上神的自己保佑吧?
更何况,就算求了也没用,她的法力被牢牢困住,连一丝一毫都无法施展,只能任由身体朝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坠去,连重新寻回柳清风的机会,似乎都要被这无稽崖吞噬。
十叶闭上眼睛准备又一次的死亡,这种感觉她已经体验过好多次了,有些已经淡忘,只是上一世之死还是记忆尤新,她堕落断魂崖被魔界的烈火烧的连结成的金丹都化了自己才恢复神灵之体,神灵之体没有实体,可以随意变化形态,她要出现在柳清风的面前,那时当然给自己变幻出一副晶莹剔透如白玉的身体,好让他永世难忘。
身体失重的感觉还在持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崖壁上草木的腥气,十叶紧紧闭着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 她知道自己正朝着深不见底的谷底坠去,脑海里甚至闪过 “这次肯定完了” 的念头。就在意识快要被恐惧和失重感吞噬,即将触到坚硬地面的前一瞬,她忽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一双带着少年人青涩力道的手,竟早早在下方稳稳托住了她的腰背。
十叶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张略显稚嫩却透着倔强的脸,少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手臂因为承受着她的重量而微微发颤。悬着的心骤然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涌了上来,她恍惚想着: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 “吉人自有天相”?从前遇到难处,总想着求神灵庇佑,可此刻才明白,所谓 “心诚则灵”,从来不是靠外力救赎,自己咬牙撑过的每一步,早已让自己成为了自己的 “神灵”。反复在心里确认了几遍,她愈发觉得这话没错。
可欣慰的情绪还没持续两秒,身体传来的剧痛就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 坠落时的冲击力终究没完全卸去,她重重砸在少年身上,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后背磕到坚硬的石块,疼得她眼前发黑,而被压在身下的少年更是痛得 “咿呀” 直叫,声音里满是吃痛的委屈。
“我说小姑娘,你怎么这么重啊?想直接砸死我是不是!” 少年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被压麻的胳膊,一边没好气地抱怨,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好好的天上不掉馅饼,倒掉下来个小胖子,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十叶被这话堵得一噎,原本想开口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撑着胳膊想撑起身体,却又牵扯到疼处,只能勉强抬眼看向身下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 你……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哪里?”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连道歉的语序都乱了,只觉得又愧疚又窘迫。
“你还不起来?压在我身上很好玩是不是?” 少年没接她的话,反而皱着眉加重了语气,一边试图从她身下挪开腿,一边忍不住吐槽,“鬼知道你好好的干嘛往悬崖边上凑,现在掉下来了吧?我看你就是活该!”
这话像一根小刺,扎得十叶心里一阵委屈。她本就因为坠落心有余悸,此刻被少年这么一说,眼眶竟有点发烫。她猛地撇过头,避开少年的视线,声音也带了点赌气的意味:“你怎么说话呢?我又没求着你来救我,是你自己要接的!”
“早知道你这么胖,我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 少年一听,也来了脾气,揉着腰直哼哼,语气里满是后悔,“现在好了,我这腰都快被你压断了,哎吆…… 疼死我了!”
十叶被他说得脸颊发烫,也顾不上身上的疼,撑着地面猛地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屁股刚一落地,就被身下硌人的小石子硌得一皱眉 —— 这地面远比她想象中坚硬,到处都是碎石和枯草,难怪那少年会抱怨个不停。她看着少年还在揉着胳膊和腰,心里的委屈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疚:也是,这么硬的地面,换作谁被这么重砸一下,肯定都不好受。
“多谢你出手相助,只是还未请教,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会来这里?” 十叶望着眼前的少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与好奇,轻声问道。
少年却像是被这话惹恼了一般,眉头瞬间拧成一团,语气冲得很:“这个你不必知道!” 话音里满是没好气,方才救人时不慎被重物砸中后背的钝痛还在蔓延,那份 “好心救人反弄伤自己” 的懊恼与委屈,此刻正沉甸甸地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没半分好脸色。
见少年态度强硬,十叶也不恼,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捂着后背的手上,温声道:“名字和来意若不便说,那我替你看看伤势总行吧?看你这模样,想必疼得厉害。”
“你?” 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上下打量了十叶一番,眼神里满是不屑,嘴角还勾起一抹讥讽,“你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还会看伤?别逗了!我看你没在这荒郊野岭把自己摔死,就已经够幸运的了,哪还敢劳烦你‘看伤’?”
“你怎么说话呢!” 十叶被他这尖酸的话噎了一下,语气也添了几分认真,“会不会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总比你硬撑着强。” 说着,不等少年再反驳,她便径直上前,轻轻拨开少年捂着后背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检查起伤势来。
指尖触到少年衣料下微微凸起的肿块时,十叶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少年身上穿的是上等的锦缎料子,针脚细密,纹样雅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敢情是哪个富贵人家养在深宅里的公子哥?只是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些,不过是被重物蹭了一下,脸色就白了大半,全然不似寻常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一个个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的模样。
十叶的指尖顺着少年后背的轮廓轻轻抚过,从肩胛到腰侧,仔细探查着每一处可能受伤的地方。指尖触到少年后肩那片微微发肿的肌肤时,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想来是按压到了痛处。她放缓了力道,又反复确认了肋骨、腰腹等关键部位,见少年虽疼得蹙着眉,却没有出现按压时剧痛难忍、肢体活动受限的情况,心里先松了大半 —— 看来只是摔倒时磕碰造成的软组织挫伤,并没有伤及骨骼。
“还好,只是摔得有些疼,骨头没伤到。” 十叶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少年本想抽回手,却被她指尖稳稳扣住,只听她又道,“再让我看看,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
指尖刚搭上少年腕间的脉搏,十叶脸上的轻松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少年的脉象极细极弱,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稍不留意便要熄灭,且脉搏跳动间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滞涩感,不似天生体弱的虚浮,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损耗着内里的生机。
她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不是先天的病症,分明是长久被人暗中下了慢性毒药!那毒药药性温和却阴狠,一点点渗入肌理、侵蚀脏腑,才会让少年年纪轻轻便这般病恹恹的,连寻常磕碰都比旁人更难承受。
先前见少年衣着讲究,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养尊处优、身子娇弱,此刻才算找到了真正的缘由。十叶悄悄松开手,看着少年依旧带着戒备与不耐烦的侧脸,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 这看似锦衣玉食的少年,背后竟藏着这样凶险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