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轮胎下的柏青路有些崎岖,远方被收割的麦田蔓延至天际。
导航仪失去了信号,不断重复着“前方右转”的提示音,宁芊有些烦躁的按掉了开关。
摇下车窗,热浪裹着些许尘土灌进来,她拿出一块布擦拭了下模糊的后视镜。
抬头往前看去。
面前高耸庞大的灰色建筑几乎覆盖了全部,如同巨人的骨架遗留在荒野。
她此刻正要经过一片庞大的废弃工地,低沉轰鸣的引擎声在空荡的混凝土结构中格外明显。
浇筑一半的柱体刺出几截钢筋,锈蚀的塔吊在半空歪扭的矗立。
这原先应该是打算建一个大型商场,占了开发区原先的市政道路,估计还没来得及重新规划公路,末日就来了。
工期被迫暂停,现在成了烂尾工程,横跨在这片必经的大道上,旁边倒是预留了其他小路供车辆通行,蓝白色的指示牌标明了方向。
宁芊看了眼一侧横穿农田的小道,仅仅两米多宽,而且几个月失去人员维护,疯长的野草都快遮盖住路线。
不太安全....视野太差。
她盘算了下,先不说麦田里会不会存在大量感染者,如果有团伙专门在道路间设卡,那只用一两根带刺的铁链就足够拦截下房车。
自己倒是不怕,但是交通工具很宝贵,尤其是房车这种珍稀的品类。
“还是走工地吧,至少路面一目了然。”
她对着副驾的玩偶说着,摸了摸大耳狗的脑袋,黑色的金属方块逐渐向前行驶。
工地的大门敞开着,地面坑洼积水严重,轮胎碾过门口泛黄的施工图纸,在巨大的“安全生产”标语下缓缓进入。
车身经过略有坡度的土路时轻微的晃悠,也就是底盘够高,要不普通轿车经过这种路段非要磨烂了不可。
她在满地的建筑废料间小心驾驶,尽量远离那些尖锐的切割砖片,刚提的车心疼的紧。
工地的墙面被喷涂了巨大的箭头,下面用笔画怪异的字写着“孕少车”从此过。
宁芊大脑风暴了半天,终于明白说的是运砂车。
沿着箭头继续深入,在错综复杂的路况中谨慎的拐弯,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方向盘,她觉得自己像在科二的考场。
房车本身就远高于轿车,再加上车身宽度也很庞大,首层楼板下压根无法通行,所以她只能挑那些未打地基的荒地行驶。
耳畔不断传来草根被连根折断的脆响,几条野狗在墙角撕咬破损的布袋,宁芊经过一旁未砌筑的残墙,侧头向内部观察。
阳光透过砖体撒进钢筋水泥,在墙面留下歪曲的剪影,尘土随着气流在粗糙的沙砾间翻涌。
未完工的首层大堂内,承重柱支撑着断裂的隔墙,用于铺贴的材料随意的撒在地面,墙面还隐隐留下一些血迹。
工人喝剩的饮料和红桶还在墙角无序的摆放着,黄色安全帽却被什么碾成了一地碎渣。
到处都透露着一股末日的荒凉。
宁芊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正面,继续留心前方的道路。
“——救命啊!”
她突然踩下刹车,车厢内传来罐头滚动的闷响。
什么动静?
宁芊被这突兀的人声吓得一激灵,心跳陡然变快。
有人在叫喊?我没听错吧...
她急忙打开车窗,探出头朝着声源看去。
“救命!有没有人啊!”
呼救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还带着脚步杂乱的踢踏声,她确定了就是从工地内传来的。
是一位年轻的女生在哭喊,而且语调很急促,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
从脚步声判断绝对不是一个人,听这个分贝应该离自己不远,似乎是隔壁二三楼的位置。
宁芊伸手摸向中控台上的手枪,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她皱着眉思考着其中的信息。
这么多人被追的哭爹喊娘,多半是遭遇感染者了。
路人的死活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要不走吧.....
万一是陷阱呢?
手重新把上方向盘,脚底轻点上油门,宁芊打算走了。
“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呆尼那....别追我。”
这次不止一道声音,甚至还能听到不少女人绝望的哀嚎,其中夹带了几句方言。
刚刚启动的车辆骤然停下。
宁芊刚刚清清楚楚的听见了求救内容。
周市四区虽然同归一个城市管辖,但是每个地域的口音都有所差异,刚刚那个脏话的尾音明显是郊区本地方言。
她直接打开车门,拎着根榔头就跳了下来,腰间别着把手枪,被她用上衣遮盖住。
本来是路人就随你们死活了,但是如果能抓...救个人来当本地向导那就另当别论。
救你一命,让你当几天的导游,这总不亏吧。
“真是陷阱就给你们都杀了。”
宁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粉尘,抓过半米的墙头翻了进去。
落地时靴底碾过碎砖瓦片和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正对着的水泥楼梯冲下几道人影,一群慌乱的女生紧随其后,一窝蜂的朝外逃窜而来。
被甩在末尾的女人瞻前顾后表情惊恐,一个不留神脚底突然踩空,身子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可她顾不得疼痛,咬牙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整个脚腕都不自然的弯折,一瘸一拐在朝前蹦去。
——嘶吼!
熟悉的尖锐叫声在楼梯间炸响。
宁芊躲在柱子后朝那看去,一道人影正孤零零的矗立在平台。
“嗯?”
她的目光顿时有些呆滞。
眼前单薄的身影像一截枯枝,黑色连衣裙被血迹浸成深红,过长的头发如漆黑的瀑布般垂落,挡住她的大半张脸。
微微抬头,发丝间的缝隙露出惨白的皮肤,在背光处呈现诡异的冷调。
宁芊顺着往上看去。
这是一双几乎布满眼白的眼睛。
瞳孔缩成针尖般的黑线,像是某种冷血爬行类动物在注视。
手上青灰色的指甲肆意生长,在末端弯曲出钩状,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猩红。
“陈..陈雯?”
宁芊的声音有些颤抖,来自温南的恐怖回忆开始翻涌。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蔓延全身,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想起那个恶鬼般的面容还是会感到绝望。
它怎么会在这!
不对,不可能是她....
宁芊壮着胆子继续看去,那个身影如同雕像般静止,目光凝视着下方行动缓慢的女生。
黑色连衣裙,五官也不太像。
应该不是陈雯。
就在宁芊还咽着口水打量的时候。
——它动了。
“沙沙..”
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轨迹。
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残影,更像是被抽帧的影像。
眨眼间,如鬼魅般的黑影便闪至人前,那对竖瞳居高临下的望着女生,一缕粘腻的长发甩过她惊恐的脸,鼻腔钻入腐败腥臭的气息。
尖叫声还未传出喉咙,青黑的手掌已然没入了她的腹腔。
爪子粗暴的在血肉间搅动,受害者的脸上表情狰狞,内脏仿佛在被锋利的刀口细细切割,皮肤拉扯间被收束的指骨撑出轮廓。
它慢慢俯身,嘴角裂开夸张的弧度,暗青色的细长舌头像蛇一般游出。
缓慢的,温柔的,在女人眼角舔舐,粘腻的唾液留在皮肤。
下一秒,整根舌头突然绷紧,沿着眼睑的缝隙突然钻了进去!
舌尖裹住眼球用力的向外拉扯,挤压出的房水顺着舌苔流淌,像一颗被吸吮到干瘪的白提子。
淡粉的视神经被拽出时仍缠连着眼眶,在空气中拉长透明黏糊的丝线。
“——啊啊!!”
她痛苦的哀嚎着,惨叫着,感受着寸寸撕心裂肺的疼痛。
随着琴弦绷断的“嘣”声响起,随后便是感染者口腔发出愉悦的咀嚼,就像是在品味某种汁水四溢的美食。
宁芊背靠着柱子冷汗直流,手上紧紧握着92式手枪。
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进来,早知道就应该马上驱车离开.....
这个怪物看起来和陈雯很像,极有可能是同一种特殊感染者,而且一样残忍凶狠。
直觉告诉自己,只要现在发出任何动静,它发现后绝对会被撕成碎片。
宁芊的大脑疯狂的向她发出警告,基因深处的恐惧再次填满心房....
身后的惨叫戛然而止。
女人半个头颅被它夸张的口腔包裹,令人牙酸的磨骨声自缝隙间传出,细密的一圈血珠沿着边缘流下,淌过它苍白的脖颈。
“嘎”
骨裂声响起。
它缓慢的松开了上颚,爪子抠进女人漆黑的眼眶,用指甲沿着发迹划出一条弧线。
随后用力抓着太阳穴的凹陷处,整个颅骨发出椰子被撬开的脆响。
青色的长舌顺着骨裂的纹理探入,诡异的脸上露出极度享受的神情。
就像豺狼捕猎羚羊的愉悦。
宁芊小心的朝着来时的墙体迈步,腿部肌肉收束到了极限,控制着每一步的声响。
千万别看这,千万别看这,千万别看这。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全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物。
还差一步!
她的手已经摸上了锈色的红砖,接下来只用一个翻身....
“啊!!!”
尖叫声滑破长空,寂静的场景瞬间被剧烈的恐惧撕裂。
楼梯口一位畏畏缩缩的人影探出头,看着感染者进食的画面,不可控制的呐喊。
我去你x的!。
宁芊几乎是用光速连滚带爬的缩回了柱子后。
捂着嘴疯狂的喘息,她的瞳孔高频的振颤着,全身肌肉几乎要痉挛。
“傻逼....他妈害死我了。”
——咯咯
感染者放下手中的头颅,机械的扭动脖颈,细长的蛇瞳锁定了那个尖叫的源头。
它的嘴角还在溢出乳白色的脑浆。
霎时,空气被黑雾撕裂。
残影在视网膜上留下拖长的印记,掠过积水时荡开涟漪。
宁芊紧盯着鞋尖瞪大双眼,死死用手堵住呼吸,一丁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黑色裙摆随着劲风扫过女生的脸,几缕血渍滴落在发缝,温热的触感让她不由得抬起了头。
“啊啊啊!”
女生恐惧过度的尖叫撕裂了声带。
条件发射下,竟猛的朝面前的黑影挥出了一拳。
砰的一声闷响,这道身躯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癫狂的反击。
一股钻心的疼痛唤醒了理智。
女生低头看去,自己腕骨以上齐根断裂,喷射而出的血柱正泼洒在裙摆,一双纤细的手正静静躺在脚下.....
不知何时被割断了。
顾不上惨叫,她抓着残缺的胳膊拼命往后退去,细密的血管在断肢的截面蠕动,挤压出大量的猩红。
绝望在她的双眼中弥漫,失血的身体无力的瘫倒在地。
女生用双腿在水泥地面挪动,上身顺着楼梯一点点向上攀爬,红色的小溪沿着踏步潺潺流下。
感染者歪着脑袋,嘴角慢慢扬起诡异的弧度,一动不动的看着女生挣扎。
它在享受这个过程。
女人无助的看向那张苍白的面孔,一根细长的舌尖轻轻舔舐嘴唇,预示着她的下场。
目光朝周围望去,同伴早就逃走了,四面只剩下荒凉的工地。
我死定了。
神情逐渐恍惚,眼前的人影在日光下慢慢迷离,余光扫过低矮的砖墙,投向外面温暖的....
她的眼睛瞬间聚焦,水泥柱脚旁一个鞋尖隐隐漏出。
那是什么?
求生的意志驱使女人清醒,大脑飞速运转。
“那有人!!!!!”
她嘶吼着,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指向柱脚。
怕感染者听不懂意思,女人还将整个身子探出了楼梯外,拼命朝那指去。
“——吃他!吃他啊!”
宁芊愣住了。
头皮刹那间发麻,血液都在倒流。
虽然没有转头看,但她明白自己露馅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下一刻疯狂的扭曲着表情朝着前方冲去!
逃。
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向着近在咫尺的砖墙冲锋,令人胆寒的恐惧在心头炸开。
一道锐利冷漠的目光投射在背脊,她瞬间就感觉到强烈的杀意。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像有万根细针同时扎在皮肤,寒意侵入体内包裹心脏。
这是捕食者对猎物的压迫。
任她过去面对尸潮如何勇猛,面对人群怎么善战。
此刻。
——她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