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梦里。
我遇见了爸妈,还有丈夫。
他们围坐在床头温柔的看着我,妈妈紧紧抓着我的手,那种真实的温暖.....仿佛清醒时的一切才是一场梦。
一切都还未发生。
我还有幸福的家庭,美满的人生,爱我的伴侣。
末日没有来,末日没有来.....
单薄的眼皮突然觉得有些刺眼,昏昏沉沉的意识被一束强光唤醒。
我朝四周茫然地打量,习惯性地摸向身旁的腿骨,我丈夫唯一留下的遗物。
在指尖碰触到冰凉的那一刻,一道声音从光线的源头传来。
“醒醒.....姐姐。”
音调听着很稚嫩,像是个还未变声的孩子。
眼球有些刺痛,我用手遮挡着光束,在指缝间皱着眉想要看清轮廓。
似是发现我的窘境,他缓缓放下了手电,冷调的白铺满了身下的凉席。
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阵。
我晃了晃昏沉的头,这才看出眼前的人影,是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
“你是谁.....”
出口的瞬间,声音嘶哑的就像被砂纸磨过,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这竟然是自己的说话声。
我已经好久没跟人沟通过了。
环境光的反射下,男孩白色短袖还沾着些许泥状的污渍,钻入鼻腔里泛着丝丝甜味。
我猜,这是狼吞虎咽巧克力时不小心蹭上的。
“我叫小武。”
他忽闪的眼眸纯洁,看不出任何杂质,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的脸,怯生生的说道。
我的意识终于全部清醒。
小孩?
有些警惕的往他身后望去。
那被打开的房门外仍是空荡昏暗的楼道,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带着熟悉的土腥味。
我静静地观察着,手中的腿骨攥的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半晌过去,好像没人。
我缓缓起身来到门边,伸出头小心地朝外探去。
楼道静悄悄的,只有呼啸的堂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
蹑手蹑脚的关上门扉,我转过头来,指尖轻轻叩上了锁。
“你找我有事嘛?小武。”
将垂在眼前的刘海别到鬓角,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柔,没有那种被打扰和吓到的烦躁感。
“姐姐....我发现了一个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他谨慎地朝身后望了眼,将脸贴近我的耳畔。
那股黑巧的甜腥味更浓了。
“有好多好多吃的....还有,枪。”
瞳孔微缩,最后一个字眼明显让我心里一顿,可脸上却是毫无波澜。
“我...小武一个人搬不动那些,姐姐....你能不能帮帮小武。”
窗边的烛火早已熄灭,我隐约听见自己本该饱腹的肠胃又一次蠕动。
这不是饥饿的声音。
蹲下身子,挤出一副友善的长辈应有的笑容。
是贪婪在作响。
我轻抚小武的头顶,蜡黄的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游走在枯瘦的臂膀。
“好呀,带姐姐过去....姐姐帮你。”
感受着孩童柔软的指骨放在自己的掌心,心跳突然加快。
叫小武的男孩就这么,牵着我走出了房门,浑然没在意我右手抓着的森白骨茬。
他冲着我开心的勾起嘴角,瞳孔里倒映着我瘦长病态的影子。
活像一只女鬼。
为了“安全”起见,我将小武抱在怀里,只允许他用手指给我方向,手电也被叩上电源收了起来。
我们一路穿过幽暗的楼梯间。
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颊,有些痒,可心里更痒。
在经过四楼时,抓着我肩膀的小手忽然拍了拍,在昏暗中指向一个方向。
顺着那望去,一片泥潭般的黑。
一扇孤零零的门扉就这么镶在墙面,突兀的隔断这片过道。
“就是那....姐姐。”
他贴在我的耳垂,蚊蚋般轻声细语的说着。
我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脏快要跃出胸膛。
喉头紧张的上下,我踮起脚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不发出声响。
动作轻柔的放下怀里的小武,干枯的手臂撑着墙让上身缓慢的挺直。
咚...咚...咚...
手摸上冰凉的把手,掌心汗液黏腻,我轻轻握紧让皮肤贴满表面。
咔——
锁芯在拧转下微微剐蹭,空气仿佛被抽干。
吱呀声中,门缝被拉开了。
裹着冰碴的白雾蛇一样缠上脚踝,在空鼓的布料下乱窜,孱弱的身躯忍不住哆嗦。
黑。
比地窖更稠的黑暗。
跨过门槛时,冷气舔上我的眼珠,钻进鼻腔直抵脑髓。
我只能攥紧怀里这根腿骨——它脊椎般的弧度硌着肋骨,断口处还沾着我丈夫干涸的血痂。
“小武,手电……”
我侧过头压着嗓子唤他,牙齿磕碰的声响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照、照一下门里……”
后背却突然传来温度塌陷的空洞感。
我猛地转身——
空的。
门缝外只剩半张男孩的脸。
他的瞳孔嵌进缝隙,睫毛刮过粗糙的木屑,嘴唇轻轻蠕动着,像一片融化的蜡。
“别。”
咔嗒。
门板撞上框的闷响压碎了我的呼喊。
黑暗突然有了重量。
它压进我的眉骨,堵住耳膜,塞满喉咙。
不!
我扑到门上胡乱抓挠,指甲在金属门板刮出尖啸,指尖终于触到把手。
凉的。
不是金属的硬冷,是皮肉裹着骨头的凉。
指纹蹭过凸起的骨节,摸到皮肤下游走的静脉。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结冰。
我发疯似的抡砸,骨茬刮过金属溅起火星,砸中货架震落细碎的冰渣。
黑暗却像隔音的泥沼吞掉所有动静。
没有碰撞,没有嘶吼,我在空气中癫狂的挥舞,腿骨呼啸的风声撕裂寂静。
找不到,摸不到.....
天旋地转。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我瘫软在地,掌心摸到满地的霜,冷得一个激灵。
鼻尖终于嗅到肉类的腥香,可此刻再也没了食欲。
爬。
我捂着嘴,像狗一样朝着记忆中门的方向爬去。
冻僵的膝盖划过水泥粗糙的表面,还未融化的冰刺进皮肤,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冷汗几乎浸湿了我的背。
在摸到门板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
把手就在头顶。
指尖轻轻向上探去,勾住弯折的造型,那种紧张快要把我击溃。
——咔
在旋转按钮的前一刻。
一双冰凉的臂膀突然从后搂住了腰。
带着寒意的呼吸喷在脖颈,像坟头的碎雪剐蹭墓碑。
箍住身体的臂弯骤然收紧。
不要——
我剧烈挣扎起来,恐惧感像一把尖刀刮在骨缝。
肋骨瞬间发出枯叶折断的脆响,刺穿肺叶的剧痛还没炸开,喉管里已经挤出“咯咯”的气声。
脊椎已在挤压下错位隆起,颈后绷成透明的薄膜。
肩胛骨被压碎的诡异裂响传导到耳膜,大脑一片空白。
钻心的疼痛过后,无法言喻的灼烧感遍布全身。
温热的血从口鼻喷涌而出,溅上胸前的衣领。
滴答。
滴答。
我感受着上身被慢慢碾成齑粉,像铁钳捏碎一把核桃。
组织液从破损的内脏中漏进气管,窒息感让我无法呼吸。
脊椎在巨大的压力下节节爆裂。
我听见内脏被挤碎的噗嗤闷响。
绝望。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转过头看向背后。
黑暗里隐约闪过一对赤红的眸,那双手的主人正在黑暗里呼吸。
它咬上我的耳垂,寒意裹着冰碴灌进耳膜。
“欢迎来到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