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咳咳……呕……”
酸涩的胃液灼烧着食道,火辣辣地。
她吐得蜷缩成一团。
一条滑稽的虾米。
除了苦涩的胆汁和胃液,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被囫囵吞下的、王伯的血肉,早已融入了躯体,成为了滋养的补物。
徒劳的干呕在天台上回荡,绝望。
她肩膀耸动,胃还在痉挛,只剩下,火烧火燎和一片空虚。
宁芊瘫软在冰冷的水泥上,粗重地喘息。
灰尘呛入,毫无反应。
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盯着前方那片枯死的菜地。
里面翻涌着荒谬、深入骨髓的害怕。
她挣扎着地爬起来。
如同喝醉了酒般跌跌撞撞地冲向天台出口。
她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不敢再看那片菜地。
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咣当!
她撞开了那扇锈蚀的铁门,冲进了楼梯间。
铁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天台的菜园。
楼梯间里,破损的窗户透进几缕光线,照亮漂浮的尘埃。
靴底踩下,本该是沉闷的回响,此刻却像是踩在竖起的刀尖。
她步履慌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惊恐,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眼前的一切在飞速掠过——
脱落的墙皮,堆积的碎砖,墙上早已褪色的广告……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冲去,像是在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不敢去看任何细节。
每一次转过一个拐角,她的心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带来一阵抽搐。
10层……
9层……
8层……
7层……
数字在混乱中,自动倒数。
6层到了。
王伯家的门紧闭着,把手上落满了灰。
她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只是更快地冲向楼梯。
5层。
脚步像是被无形的蛛网缠绕,不可抑制地停在了平台上。
身体微微前倾,差点摔倒,她扶住冰冷的墙壁站稳身形。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地钉在脚下布满灰尘的地砖上。
地砖是那种老式的、带着卷草花纹的釉面。
蒙尘太久,花纹模糊了。
这片模糊的纹理,像一把钥匙,悄无声息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无数纷乱的画面如同洪水,汹涌地冲进脑海,瞬间将她淹没——
妈妈抬头抹去汗渍,拖把的水划过这块瓷砖,渗进花纹的缝隙……
放学回家,沾满颜料的球鞋甩在这块地砖上,“芊芊,你怎么又不放进鞋柜里!”
“哎呀,没事的,又没人偷!”
“你这孩子.....”
初中要好的闺蜜第一次来家里玩,两人坐在这门口的地砖上换拖鞋,对方指着瓷砖笑着说“好老气”……
爸爸离家出差,沉重的行李箱碾过这块花纹……
回忆像冰冷的水,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
她站在中央,身体如同石雕,只剩下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扇近在咫尺的大门。
无措。
一种巨大的无措感。
她像个做错了事、考砸了考试的孩子。
带着满身的泥泞和伤,怯懦地站在了门前,连抬手敲门的勇气都在沉默中消失。
她的右手颤抖着,几次极其缓慢地抬起,朝着那扇熟悉的防盗门伸去。
指尖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又触电般猛地缩回,指甲深掐进掌心。
她蹲了下来。
双臂环住膝盖,头深埋进臂弯。
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单薄的背脊,蜷缩在五层平台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像一件被遗弃的布娃娃。
她的目光怔怔地穿过楼梯间那扇小窗,望向灰暗的天。
那片天,和记忆中无数次放学回家时抬头望见的,没有任何不同。
时间失去了意义,尘埃在无声漂浮。
很久,很久。
久到楼道深处隐约传来一声嘶吼,才将凝固的她惊醒。
低垂的脑袋缓慢地扬起。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平静,和眼底竭力压抑着的抽动。
她抿紧了苍白的的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
再次伸出手,眼神一狠,带着一种决绝!
但手,依旧悬在了半空,微微颤抖着无法落下。
此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了门框旁的墙壁。
墙壁覆盖着厚尘和深褐的污渍。
在靠近门框的位置,有一小片还未被污染的、乳白色的墙面,顽强地露出。
那上面残留着几道清晰的、斑驳的黑色划痕。
一道,很低,旁边歪歪扭扭刻着“芊芊4岁”。
一道,高一些,“芊芊7岁”。
一道,开始接近她的头顶,“芊芊15岁”。
那几道粗糙的线,是刻在岁月石碑上的文献。
清晰地记录着这扇门后一个女孩的成长。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猛地涌入喉头,堵住了她的呼吸。
宁芊感觉胸口的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艰难。
她抓住胸口的衣物,布料被攥得皱成一团。
她喘息,张着嘴,无声的喘息着。
指尖颤抖,极其小心地抚摸上那些粗糙的刻痕。
指尖划过“4岁”,好像触摸到那个扎着羊角辫、被父亲高高抱起、用笔在墙上刻划的小小身影。
指尖停在和自己头顶几乎快要齐平的那道线上,又听到了母亲笑意盈盈、又假装责备的声音。
“丫头长高了呵,再乱涂鸦把你的那些玛丽颜料全没收!”
汹涌的情感冲垮了理智。
她眼神在瞬间爆发出一种偏执的疯狂!
握紧的拳带着一股宣泄——咣!咣!
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门板上!
沉闷的回响在楼道里炸开。
巨大的声震得肩膀跟着一颤。
她像一个被惊吓、却又盯着源头的兔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恐惧、渴求、绝望。
以及一丝渺茫到虚幻的.....期待。
目光死死钉在门板上,仿佛要穿透门后的景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楼道里,只有急促、沉重的呼吸。
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脚步,没有询问,没有门锁转动。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那巨大的敲门声,在归家的游子心底激荡起一圈涟漪。
最终只是一阵空洞的回响,盘旋、消散。
宁芊紧闭双眼。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挣扎的蝉翼。
她深呼吸了数次,胸膛难以控制的高高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