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窗纸,我正坐在床边换水布。陆扬的手指压着被角,指尖微微发白。老嬷嬷说烧退了些,可我没敢松劲。门外脚步轻响,裙角擦过门槛,侍女快步进来,脸色不对。
她走到我跟前,声音压得很低:“小姐,出事了。”
我没动,只看了她一眼。她咬了下嘴唇,接着说:“厨房那边不对。王婆子今早进了灶房,和赵杂役站在柴堆后面说话。我走近时,他们立刻住嘴。我听见一句——‘别碰那间房’。”
我心里一沉。
她继续说:“这还不算。东角门的守更老李,本该轮休,却提着灯在西廊走。路线也不对,来回绕偏院外墙打转。我故意从回廊过,他见我就躲,连个招呼都不敢打。”
我说:“你确认是他?”
“是他。灰布鞋面上有道裂口,是上月摔的,我认得。”
我手指掐进掌心。昨夜副将走前千叮万嘱,五十步内不得让外人靠近。现在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往偏院凑,绝不是巧合。
我又问:“还有吗?”
“有。”她说,“早上送来的热水桶,分量不对。井边的李嫂说没人打水,可那桶是热的,水汽还在冒。送水的是个生面孔,三十来岁,左耳缺了半块,穿粗布短衣,说是新来的杂役。他把桶放下就走,一句话没留。”
我盯着地面。有人借送水探路。桶轻,说明没装满,只是做个样子。真正目的,是看屋里有没有动静,有没有人进出。
我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外面天色已亮,府里看似如常。扫地的、挑水的、喂马的都在干活。可这些人里,有几个是真下人,几个是假身份?
我回头问:“你还发现了什么?”
“西侧耳房那扇松动的窗板,昨夜还好好的,今早被人动过。木栓歪了,像是从外面推过。我顺手扶正了,没声张。”
我点头。这是试探。有人想看屋里有没有人住,有没有反应。若我们慌忙修窗,反倒暴露我们在意。
我立刻决定:“从现在起,陆公子的饭食药汤,全由你亲手送。厨房做的,你亲自去取,回来再经你手端进去。任何人拦你,你说是我吩咐的。”
她应了一声。
我又说:“去找老嬷嬷,让她把西侧耳房的窗板钉死,就说防风。钉的时候多敲几下,让人都听见。”
她明白我的意思。这是钓鱼。若真有眼线,一定会注意这动静。谁去看,谁打听,就是可疑之人。
她转身要走,我又叫住她:“别提防备,别露急色。就当是寻常差事。你越平常,他们越看不出。”
她点头,低头出去了。
我站在屋里没动。陆扬还在睡,呼吸比昨晚稳了些。额头湿布换了新的,脸色也没那么青灰。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度回来了点。
我知道不能乱。他刚熬过最险的一关,不能再受惊。可我也知道,敌人已经摸到门口了。先锋官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我。陆扬活着,就是证据。而我救了他,就是同谋。
我必须守住这里。
我走到柜子前,从暗格里取出一枚铜铃。它很小,只有拇指大,是母亲留给我的。小时候她说,遇险就摇,声音不大,但贴在枕下,能震醒人。
我掀开被角,轻轻塞进他枕头底下。位置靠右,他左手一动就能碰到。我不告诉他,也不让他知道。只要他在,就有机会。
做完这些,我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
院子里很静。扫地的仆妇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我走过长廊,脚步放得平稳。走到绣阁门口,我停下。
里面医书摊开着,是我昨夜翻的。我坐下来,拿起一页,假装在看。其实我在等。
等侍女带回消息。
一刻钟后,她回来了,脸色更紧。
“小姐,我去了厨房。那缺耳的杂役不见了。问管事的,说他刚来一天,领了工钱就走,说是家里有事。”
我冷笑。来一趟,看一眼,任务完成,立刻撤。
“还有,”她说,“老嬷嬷去钉窗板时,东厢的浆洗妇人特意绕过去看。她手里还抱着湿衣,却站那儿不动,盯着钉子敲。老嬷嬷敲完,她才走。”
我眼睛一眯。
这个浆洗妇人,是前天进府的。说是临时加人手,可她从不说话,干活也慢,总低着头。当时我觉得奇怪,但没多问。现在看来,她是冲着陆扬来的。
“记住她的样子。”我说,“不要动她。让她以为没事。我们不动,她才会继续动。”
她点头:“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你去告诉老嬷嬷,今晚起,偏院周围的灯,每两盏灭一盏。留下一半亮着,但要错开。巡逻的人,改时间,不定点。白天也一样,洒扫的路线变一变。”
她明白了。这是打乱规律。敌人靠观察找漏洞,我们打乱节奏,他们就抓不准时机。
我又说:“你再去一趟井边,查查今天早上那桶水是从哪口井打的。若是南井,就没事。若是北井……”
北井靠近偏院后墙,离陆扬住处最近。
她立刻去了。
我坐在绣阁里,手放在膝上。表面平静,心里已在布阵。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宫里那些勾心斗角,我见过太多。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我要护的人就在隔壁屋里,伤还没好,命还悬着。
我不能输。
半个时辰后,侍女回来,脸色发白。
“小姐,那桶水……是从北井打的。”
我闭了下眼。
果然。有人从最近的井打水,送进偏院,就是为了测屋里有没有人。他们想知道,陆扬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我睁开眼,声音很稳:“去吧,按刚才说的做。灯、巡逻、送饭,全都改。你盯住那个浆洗妇人,看她今晚会不会去北井。”
她应声要走,我又叫住她。
“记住,别打草惊蛇。我们现在不是抓人,是防人动手。”
她点头,快步走了。
我站起来,走向偏院。
推开房门,陆扬还在睡。我走过去,轻轻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烫了。我握住他的手,低声说:“你安心睡,外面的事,有我在。”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像风吹过。
可我说得认真。
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不只是郡主,也不是只会绣花看书的女子。我是他的屏障,是他的守夜人。
我不能倒。
我走出去,带上门。
院子里阳光照着石板,暖的。可我知道,这平静底下,已经有人在等着动手。
我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角门。
谁是内鬼,很快就会露出痕迹。
我只等那一刻。
侍女忽然从回廊跑来,喘着气。
“小姐,北井那边……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