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从帐中起身,没去校场。
先把铠甲夹层里的信取出来,连同昨晚整理好的其他材料一起放进油布袋。
纸是黄的,火漆印还在,字迹清晰。
我把士兵甲的供词抄了一遍,写得工整。
又把先锋官这几天调兵的手令残页按日期排好,每一张都标了时间、地点和被调走的队伍番号。
最后加上西岭废仓的草图,用炭笔画出暗格位置和脚印走向。
东西装好后,我去了中军帐外。
守卫拦了一下,通报进去。
不一会儿,帘子掀开,老将军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
我走进帐内,行礼。
他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军报,抬头看我。
眼神不像从前那样温和,多了几分审视。
我没有立刻说话,先把手里的油布袋放在案上。
然后退后半步,站直。
“将军。”我说,“末将昨夜彻夜未眠,查清了一些事。”
他盯着那袋子看了两秒,伸手打开。
第一张就是密信。
他拿出来,低头看。
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我站在原地,不动。
帐里很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看到“左翼三队撤防”那一句时,手停住了。
抬起头,声音有点沉:“这支部队,正是夜袭当日负责侧翼警戒的。”
“他们突然被调走,敌军才得以突破。”
“我当时就怀疑……但没人能说清原因。”
我点头:“现在清楚了。”
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交接时间地点那一段,眉头皱紧。
再翻到后面,发现还有别的记录。
调兵令、脚印图、供词。
他一张张看过去,速度越来越慢。
看完最后一张,他把所有纸放回袋子里,双手撑在案上,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目光已经不一样了。
“这些证据,你从哪里来的?”
“密信是从西岭废仓柱子下的暗格找到的。”
“供词是士兵甲亲口所说,我记下后他签字画押。”
“调令残页来自文书房存根,我去查了三遍。”
“脚印是我亲自比对的,和炊事营老兵提供的路线一致。”
他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
我又说:“末将没有声张,也没带人去抓现行。”
“因为怕打草惊蛇,更怕将军不信。”
“所以只把这些东西带来,请您定夺。”
他沉默了很久。
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早来?”
“之前没有实证。”
“流言四起时,我拿不出东西自证。”
“现在有了,就不能再等。”
他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说先锋官要见的人……是你亲眼所见?”
“我没进仓,躲在外面听到了对话。”
“他说我已经得罪全军一半人,就算拿出证据也没人信。”
“他还说……不介意让我死在战场上。”
老将军的手猛地拍在案上。
声音不大,但震得茶碗跳了一下。
“通敌卖国!”
“勾结外敌!”
“还敢算计自己人!”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
白发有些乱,呼吸重了几分。
“我带兵三十多年,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表面忠心耿耿,背地里却给敌人递刀!”
我站着没动。
他又坐下,重新翻了一遍材料。
这次看得更仔细。
手指在火漆印上摩挲了一下,低声说:“这是渤辽军中的标记,没错。”
“纸也是他们常用的,边角粗糙,染色不均。”
他抬头看我:“你一个人查出来的?”
“副将帮了些忙,但主要线索是我追的。”
“为什么不叫人一起去?”
“人多容易暴露。”
“而且这事一旦传出去,先锋官会立刻销毁证据。”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怕不怕?”
“怕。”
“但我更怕全军因他送命。”
帐里又安静下来。
他慢慢靠回椅背,叹了口气。
“以前我觉得你年轻,做事冲动。”
“现在看来,你是有勇有谋。”
“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出手。”
我没说话。
他接着说:“这份证据……足够了。”
“不只是通敌,还有制造流言、滥用职权、私自调动兵力。”
“每一项都能定罪。”
我点头。
“但不能私下发落。”
“必须当着全军将领的面,一条条念出来。”
“让所有人都知道,谁在背后捅刀子!”
我心里一紧。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放心。”
“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从现在起,你不用再值巡防,留在中军帐附近。”
“等我召集众将开会。”
我说:“谢将军。”
他摆手:“不用谢我。”
“是你自己争来的。”
“要是换了别人,拿到证据早就闹翻天了。”
“可你忍得住,也查得清。”
“这才是真正的将才。”
我低头:“末将只想守住军纪,不负职责。”
他看着我,眼神渐渐有了温度。
“陆扬。”
“从今天起,我不再怀疑你。”
我抬头看他。
他把油布袋收进袖中,站起身。
“你先回去,换身干净铠甲。”
“一个时辰后,来中军帐外候命。”
“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见真相。”
我行礼,转身往外走。
手刚碰到帐帘,他叫住我。
“等等。”
我回头。
他站在案前,手里握着那封信。
脸色冷了下来。
“你说他在等三日后交接?”
“是。”
“旧渡口北岸柳林,子时。”
他盯着那行字,声音压得很低。
“那就让他来。”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