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变得沉闷。
姜凡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应该是吧。”
费雪苦笑了一声，道，“当年，您每次出征，都能解救不少难民或者奴隶，有愿意在边境安家的，您就想办法让他们落地生根，无依无靠者，您也带回来不少，给他们找差事，让他们生存下来……”
当初，因为费雪展现出来的制香天赋，帅府命令姜凡带回来不少党项女人，从事制香行业，创造出了不少经济神话。
按照这种发展，哪怕姜凡不在了，她们的地位，也能得到保证。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那后来呢？”
“呵呵。”费雪苦笑道，“后来啊，他们有一天突然来搜查，从我们这儿搜到了不少私吞突厥的信件，居然说我们都是奸细，搜集大乾的情报，卖给突厥人，以求他们帮我们复国。”
“少帅，搞笑吗？我们党项人，会去求突厥人复国？”
“确实搞笑。”
这就好比，姜凡上一世的世界中，犹太人找小胡子帮他们复国一样可笑。
偏偏这种滑稽的笑话，成为了论处他们的利器。
琉璃制香坊所有“外籍背景”的员工，都被带走下狱，至于后来什么命运，费雪曾经费了好大的代价去打探，一无所获。
“那你呢？你怎么逃过一劫的？”
姜凡看她那副样子，显然也是饱经摧残。
“装疯卖傻呗，加上我平日里也给那些大官大员的夫人们送过不少好处，大小姐亲自为我求了情，说为了给琉璃制香坊保留火种，那些人，也就没太过分。”
“留下我和几个小女孩。”
“可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咯。”
姜凡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很明显，又是原主的情绪在作怪。
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他当年软弱不反抗，断送了那么多人的前途与生命。
他天真地以为，上面会拿他一个人开刀，可是……人家剪除的是他全部的势力！
“老兄，如果上天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反抗吗？”
内心中，久久没有应答，只有一股落寞的情绪。
“我替你回答吧，我会！”
“少帅？”
费雪见他心神不宁，马上宽慰道，“您不用内疚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制香坊的发展，本就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被搞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当年，我们借着你的神威，才没人敢动。”
“嗯，都过去了。”
姜凡很想道歉，可他不能做。
他怕，颠覆了费雪的世界观。
“少帅，其实，您不用内疚的，我们本都该死在漠北荒原，跟着你见识了大乾的繁华，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本就是赚的，我想，没人会恨你的。”
“我只是不甘……”
费雪抚摸着案几上那些发黄的名册，“不甘我们那么多人一起创造的事业，就这么被摧毁。”
“那现在这个制香坊，是完全停摆了？”
人生，总得往前看。
纠结过去，无异于画地为牢，困住自己。
“停摆一年多了，我在外人面前，还得装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暗地里这些年，教授那些小女孩制香手段，靠着老本，维持着一帮老顾客，可生存环境越来越艰难。”
费雪苦涩地道，“我们倒下后，皇都中又出现了三家制香坊，分别是玲珑、翡冷翠、轩和，他们每个月都会推出新品，把我们的客人都抢走了。”
“而且，那段时间，还不断有人来我们的仓库放火，还有人用了我们的胭脂水粉后，皮肤溃烂，跑来闹事。”
“呼……”
一语至此，她擦了擦眼泪，“那个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跟那些人拼命，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可最终，还是怂了，我想等你出来，你总会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少帅，你知道吗？不光是我们，就连军队中，那些曾经帮助我们的将军，也遭受到了各种迫害，他们也都在忍耐，等待你一声令下……”
“好了，不许再提这件事。”
姜凡沉声道，“还有，以后别叫我少帅，叫我姜凡，或者你自己随意，大小姐派我来制香坊，我现在只想把这地方重新做起来。”
“唉！”
费雪是个聪明人。
哪怕被情绪裹挟了这么久，她终究是个理智的人。
“我明白了，她对你下命令了？”
费雪皱了皱眉，对姜璃心生怨怼，这女人，也是够狠的，明知道琉璃制香坊已经是烂泥一片，非要将堂堂少帅，派遣到了这个地方来受折磨。
“她让你必须做起来？”
“那倒是没有。”
姜凡嘴角微翘，主动收拾起了杂乱的店面，“但人生总得找点事儿来做，咱俩一起在这儿混日子，倒也可以！但能混多久呢？一辈子吗？”
“这……”
费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人要能安全生存下去，只有自己强大起来。
命运如果掌握在别人手上，苦难只会不断。
“好，我明白了，明天我就贴告示招人，这制香坊的设备，我一直有意维护，虽然损坏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能用的，就等着有一天，重操旧业。”
费雪心里美滋滋的。
少帅看似对崛起这件事，相当抵触，可那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求得旦夕安宁，不至于被有心人惦记，从而报复打击。
他只要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那就总有重新崛起的一天，甚至，君临天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少帅与以前看似不同了。
“行，你看着办，我相信你的能力。”
“那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费雪脸上浮起了少女的娇羞，当年她被搭救时，只有十二三岁，如今六年过去了，她也就不到二十。
在姜凡前世的世界中，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在上学，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可在她身上，已经看到了沧桑与成熟。
两人有说有笑，一直忙活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姜凡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见到原主了，那哥们遍体鳞伤，躲在阴影里嘤嘤啜泣，单单是背影，就看得让人心疼。
他走过去安慰他，没想到，他突然抓住姜凡的手，把他推进了阴影里。
那阴影，很诡异，好像一座无形的监牢，任凭他怎么敲打，都无法出来。
原主阴恻恻地对他狞笑，“多谢你替我做嫁衣！我现在要拿回我的一切！”
“啊……”
他惊恐起身，额前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怎么啦？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一个轻灵的女声响起，是费雪。
她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急匆匆跑了进来，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哎呦，你看你，都吓成什么样了？”
她将粥忙放在桌上，拿着香帕替他擦拭汗水，“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
擦完汗，她让姜凡闭上眼睛，轻柔地摁压着他的太阳穴。
“深呼吸！”
“对，吸气，呼气。”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她俏皮的声音，一如当年那些活泼可爱的少女，“这是阿嫲教我的，我小时候不管做了多可怕的噩梦，阿嫲总会这么给我按揉，一会儿，就好了。”
“嗯，好多了。”
姜凡睁眼，目光所及，一抹深邃的雪白，沁人心脾。
他猛地一个激灵，变得精神，不禁抬头，正好与费雪温柔的目光撞了个满怀，“怎么样？要不要继续？”
“雪儿，你，你长大了。”
“呀！”
费雪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蹲身捂住了胸口，“少帅，不，凡哥哥，你好坏哦！”
话说，这衣服，还是他十二三岁穿过的党项服饰，如今，她都成年了，穿起来能不大吗？
“我，我也没想那么多。”
费雪忙尴尬地捂着脸解释，“这些年，我摆烂装疯卖傻，一件干净的新衣服都没有，就只有这件，一直被我锁在箱子里，因为有……”
因为上面有姜凡的痕迹！
当年，他单枪匹马冲进了突厥猛汉的营帐，一枪就挑死了他，将她抱上了马背，杀了个七进七出。
她的衣服上，沾染了他的汗水与鲜血。
这么多年来，都是她最宝贵，最珍视，也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好啦，长大有什么可羞耻的？回头，去买一件衣服吧，你总不能穿这个行走吧？”
“那咋啦？”
这小丫头，还犟起了嘴，“外人面前，我当然不能穿，免得便宜了那些登徒浪子，但在凡，凡哥哥面前，我就要穿！”
“这套衣服，可是见证过我们最美好的初遇。”
哪个少女不怀春？
姜凡笑而不语，当年原主英明神武，从异族手里救下了她，试问哪个青春期的少女，顶得住那种吸引力？
可惜，姜凡两世为人，早已看淡了感情一事。
又加上刚才那个奇怪的梦，他总觉得，这场穿越背后的秘密，或许没那么简单。
他必须尽快崛起，搞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想办法穿回去，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嗯，你喜欢穿就穿吧。”
“好咧！”
接下来，这丫头领着姜凡参观了一遍制香坊各处。
当年这地方，发展的挺好，哪怕经历了好几年岁月，停产许久，都能依稀看见当年工人们忙碌的景象。
“可惜了！”
“凡哥哥。”费雪突然道，“大小姐派你来这儿到底想干嘛？你又不会制香，而且，我也好多年没碰了，如今那三家制香坊竞争如火如荼，产品更新迭代太快了，我们就算重新运作起来，也没有竞争力了。”
“想要做出成绩，根本不可能。”
美好的幻想之后，两人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个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你懂制香？”
费雪面露惊诧之色，困惑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您真会行军打仗呢，那也太厉害了吧？”
“勉强懂一点吧，应该足以应对那三家了。”
别忘了，上一世，姜凡可是特种兵王，生物化学知识储备不少，对付这帮土着，还不是降维打击？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贸然弄出太高调的东西，势必会引起上层的注意。
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保不住。
所以，在动手之前，必须得到保障。
他需要找姜璃进行谈判。
“好耶，那太好了。”
费雪高兴地手舞足蹈，活脱脱一副小迷妹的样子，要是让以前的员工看到琉璃制香坊高冷霸道的老板娘这副样子，估计得一个个当场雷倒了。
“我马上去招人。”
“别招太多，目前招四个人就够了。”
人多目标多，这皇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结果，告示贴出去没多久，人没招到，反倒是引来了大批士兵。
“驾……”
一名银盔银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门外，“姜凡，滚出来！”
这声音是……姜昊！
“看来，是已经知道我没死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