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会，崔崇立于文官之首，紫袍玉带，气度沉凝，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突厥九公主耶律瑶今日亦受邀观礼，坐在特设的席位上，把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眼神玩味。
朝议伊始，依旧是繁琐的政务。
但当议题转到边贸榷场共管细则时，殿内的空气陡然绷紧。
崔崇一系的官员率先发难，矛头直指姜凡。
“姜少卿上任已有旬日，榷场共管章程却迟迟未定，与突厥使团接洽亦无实质进展，恐耽误两国和谈大事！”
“臣附议！边贸事关重大，岂能久拖不决？姜少卿若力有不逮，当及早让贤！”
面对攻讦，姜凡出列，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章程未定，非臣拖延，实因查账核库，发现诸多积年旧弊，需时间厘清。”
“至于接洽……”他转向耶律瑶，“公主殿下当知，真诚信诺，比纸面文章更重要。”
耶律瑶轻笑,“少帅说的是！我突厥儿郎，最重实际行动。”
崔崇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殿内嘈杂,“哦？不知姜少卿查出了何等旧弊，不妨当众言明，也好让诸位同僚一同参详，以免有人以为我鸿胪寺乃至户部、兵部相关官员，尸位素餐。”
这是逼宫！
若姜凡拿不出确凿证据，便是诬陷同僚，其心可诛；若证据不足，亦会被反咬一口。
姜凡抬眼，直视崔崇,“既然崔相动问，臣，便从一剂安神汤说起如何？”
“安神汤”三字一出，崔崇捻须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厉芒。
女帝端坐的身姿，似乎也微微前倾。
“臣奉命协理边贸，查阅历年账目，发现一桩奇事。”姜凡声音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自天启十一年起，每年皆有数笔以宫廷特供药材为名的巨额支出，绕过户部与内库常规采买，经由抚远侯府旧属的皇商，最终流向……城西一间不起眼的药庐。”
“而这药庐的主人，正是告老太医，胡济仁。”
殿内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抚远侯府、皇商、宫廷特供、告老太医……这些词串联起来，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臣好奇之下，暗中查访。”姜凡继续道，不顾崔崇越来越冷的目光，“发现胡太医虽已告老，却仍时常被请入某些贵人府邸诊脉。”
“更奇的是，他所用之药，部分原料竟来自突厥草原独有的雪芯草！此草在中原罕见，价格高昂，却有微量毒性，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倦怠，气血渐亏，脉象却如寻常体虚，极难察觉。”
“哗——！”
殿内终于抑制不住地哗然，目光纷纷投向龙椅上的女帝，又惊恐地瞥向崔崇。
这话里的指向，太过骇人！
“姜凡！”崔崇须发微张，怒喝道，“朝堂之上，岂容你捕风捉影，污蔑重臣，影射宫闱！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
“下官自然知晓。”姜凡毫无惧色，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与几包药材样本，“此为胡太医药庐秘密账册抄录，上有药材进出明细与部分收受金银记录。”
“此为查获的雪芯草样本，已请多位太医及京城回春堂老掌柜共同辨认证实。”
“此外……”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崔崇，“胡太医已于昨夜在府中暴病身亡，但其嫡子为保性命，已向靖安司密告，并交出历年诊脉记录副本及……部分往来密信！”
“你！”崔崇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姜凡动作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胡太医那里竟出了如此纰漏。
他猛地看向女帝，“陛下！此乃姜凡构陷！老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有人买通胡太医之子，伪造证据，欲图搅乱朝纲，陷害忠良！请陛下明察！”
女帝姬漪霜缓缓站起身，她的脸色在晨曦映照下，显得有些透明，但那双凤眸中的光芒，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构陷？忠良？”女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崔相，那你告诉朕，去岁秋狩，朕突发晕眩，你力荐胡太医前来诊治，用的是何种药方？朕近一年来时常感到精力不济，太医院众说纷纭，唯有你引荐的胡太医，每次诊脉后都说陛下乃操劳过度，需长期静养调理，又是何故？”
她一步步走下丹陛，走向崔崇,“朕竟不知，朕的丞相，对朕的龙体，如此关怀备至！”
“陛下！”崔崇噗通跪倒，老泪纵横，“老臣绝无此心！这定是有人离间君臣！是姜凡！是他怀恨在心，勾结外人，意图不轨！陛下切莫受小人蒙蔽啊！”
他猛地指向耶律瑶，“还有她！突厥九公主！她与姜凡早有勾结，意图乱我大乾！”
耶律瑶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崔相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本公主佩服。”
“不过，你突厥雪芯草的买卖账目，要不要我也当众念一念？你崔家通过边境榷场，暗中向我国商人采购此草，数量可不少呢。本公主也是好奇，崔相家中，谁人需要长期服用这等安神之物？”
内外勾结，谋害君上！这罪名一旦坐实，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崔崇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他苦心经营多年，自认算无遗策，却没想到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他低估了姜凡的狠厉与果决，更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
女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百官，肃然道,“崔崇勾结宫闱，私通外邦，谋害君上，罪证确凿…即刻褫夺一切官职爵位，押入天牢，着三司会审，严查其党羽！抚远侯府一干涉案人等，一并锁拿查办！”
“陛下圣明！”殿中大部分官员，尤其是那些平日受崔党压制的，纷纷下跪高呼。
女帝的目光最后落在姜凡身上，复杂难明,“靖安司主姜凡，揭露奸佞，有功于社稷。擢升为枢密副使，兼领靖安司，彻查此案余孽，整顿边贸积弊。”
“臣，领旨谢恩。”姜凡深深拜下。枢密副使，已是军方重臣。
女帝此举，既是酬功，也是将他更进一步绑上战车，更是对他手中力量的正式承认与利用。
耶律瑶抚掌轻笑,“恭喜少帅，哦不，该称姜副使了！大乾有姜副使这般忠臣良将，实乃幸事，本公主的和谈使命也已达成，不日便将返回草原。”
她走到姜凡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一局，你赢了！但草原的风，永远不会停歇，我们后会有期。”
姜凡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朝会散去，这场震动朝野的风暴却刚刚开始席卷。
崔崇一党树倒猢狲散，无数官员被牵连下狱，皇都内外，风声鹤唳。
而姜凡，则手持圣旨与那本泛黄的册子，开始了冷酷而高效的清洗。
那些册子上记载的、当年参与构陷龙骧军的名字，连同崔崇的党羽，一个个被揪出、清算，
龙骧军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翌日，金銮殿的晨钟，最后一次为这场持续月余的朝堂风暴敲响。
殿内气氛凝滞如铁。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却都聚焦在丹陛之下那个挺拔如枪的身影上。
姜凡身着御赐的麒麟服，腰佩横刀。
这是女帝特允，今日殿上唯一可佩兵刃者，他身旁，白承南、老刘按剑而立，小泥鳅隐在殿柱阴影里，费雪与韩香菱亦身着劲装，立于殿门处。
佛伯勒众人，今日齐聚这皇权中心。
龙椅之上，女帝姬漪霜的面色在冕旒之后看不真切，唯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一丝不寻常。
崔崇已不见踪影。
昨夜，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丞相已在狱中畏罪自尽，留下的血书指控直指深宫，震动内廷。
他经营数十年的党羽网络，正在靖安司与御林军的联合清洗中土崩瓦解。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开始。
“陛下！”姜凡的声音打破死寂，清晰平稳，“崔崇谋逆案主犯已诛，从犯三百七十一人皆已下狱！龙骧军旧案业已审结，所有构陷者，皆已伏法。”
他微微抬头，“臣，姜凡，今日是来辞官的。”
殿内一片哗然。
辞官？在刚刚立下滔天大功、权势煊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