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元华登上那架装饰着鸾鸟、缀满彩绘与流苏的厌翟车,车厢宽敞,内里铺着柔软的锦垫,设有固定的凭几。车门闭合,将外间喧嚣的目光隔绝大半,只留车窗上薄如蝉翼的纱帘,透进模糊的光影与人声。
刘澈并未与她同乘此车。他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玄色战马,马鞍、辔头皆为崭新,与他的婚服相得益彰。他控缰立于车驾之侧,这个位置,既是引领,亦是护卫,更彰显着他作为洪州之主、未来夫君的身份。
随着礼官一声悠长的“起驾——”,庞大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次,气势与来时截然不同。
最前方是三十六名高举“刘”字大旗与各色龙旗、凤旗、日月旗的魁梧骑士,旗帜在江风中烈烈作响,如同翻涌的云霞。紧随其后的是由一百零八名金甲武士组成的仪仗,他们手持长戟、金瓜、斧钺等礼器,步伐铿锵统一,甲叶碰撞之声汇成一股金属的洪流,震人心魄。再后是手持各种乐器的乐工,奏响了庄严恢弘的《秦王破阵乐》,雄壮的乐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刘澈骑马行于乐工之后,他的身影在旌旗与金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挺拔威严。目光平视前方,面容沉静,接受着道路两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主公万岁!”
“洪州万胜!”
“恭迎王妃!”
民众的情绪被这极致的威仪与喜庆彻底点燃了。他们挥舞着临时找来的一些彩布、树枝,奋力地呼喊着,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孩子们被父母高高举起,睁大眼睛看着这他们一生从未见过的盛大场面。许多老人甚至激动得抹起了眼泪,在他们历经战乱颠沛的记忆里,何曾见过如此强盛、如此气象的洪州?
厌翟车行驶在队伍的核心位置。车身的每一次轻微颠簸,都透过车架传递进来。钱元华端正地坐着,隔着纱帘,她能模糊地看到外面攒动的人头,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她能感受到这座城池蓬勃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也能感受到洪州军民对刘澈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拥戴。
这与杭州的繁华精致截然不同。这里的热情更加直接,更加粗犷,也更加……真实。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这就是她将要融入的世界。
队伍缓缓穿过洪州城的主要街道,最终抵达了气势恢宏的节度使府。此刻的府门洞开,门前广场上,文武百官依品级肃立,更多的精锐甲士沿阶而立,一直延伸到府内深处。
节度使府的正殿,已被布置成婚礼的礼堂。殿内烛火通明,粗大的红烛燃烧着,将梁柱间新绘的彩画映照得流光溢彩。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是昂贵的龙涎香,气味醇厚而庄严。
婚礼的仪式,极其隆重而繁琐,每一步都遵循着古礼,庄严肃穆,不容丝毫差错。
在礼官的引导下,刘澈与已由侍女搀扶下车、并重新整理好仪容的钱元华,并肩立于殿前设置好的祭坛之下。祭坛上陈列着太牢(牛、羊、猪三牲),以及各种粢盛玉帛。赞礼官高声诵读告天文与告地文,文辞古奥,颂扬功德,祈求天地神明见证并保佑这场婚姻,福泽洪州。
刘澈与钱元华依礼上香,跪拜,再拜,三拜。整个过程,刘澈神色肃穆,钱元华则低眉敛目,姿态恭谨,巨大的裙摆铺展在身后,如同盛开的红色牡丹。
随后,移步至殿侧的刘氏祠堂。这里供奉着刘澈追封的父祖牌位。对于出身不算显赫的刘澈而言,这是确立自身法统、昭示家族传承的重要一环。在袅袅香火中,刘澈引领钱元华,向代表着刘氏血脉渊源的牌位行叩拜大礼。这意味着,从此刻起,钱元华的名字将与刘氏宗族紧密相连。
最后,回到正殿中央。殿内百官屏息,乐声转为《诗经·关雎》的典雅曲调。
刘澈与钱元华相对而立。
他看着她,她也抬起眼眸,再次迎上他的目光。此刻,珍珠流苏已被轻轻拨开,她的全貌清晰展现,明艳不可方物,而那眼神中的沉静与聪慧,亦毫无保留。
他拱手,深深一揖。
她屈膝,还以万福。
没有寻常夫妻的调笑,没有温情脉脉的对视。这一拜,是盟约的确认,是责任的交织,是两个强大意志在礼仪框架下的第一次正式碰撞。一揖一拜间,洪州与吴越的联盟,在神明与祖先的见证下,正式缔结。
“礼——成——!” 赞礼官拖长了声音,洪亮地宣告。
瞬间,殿内殿外,钟鼓齐鸣,雅乐高奏。文武百官齐齐躬身,高声贺道:“恭贺主公!恭贺王妃!鸾凤和鸣,洪州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