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坐的苏景玥,在方峘起身时,目光倏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苏景环见状,施施然站起身,仿佛终于看腻了这出戏,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疲惫:
“啧,真不痛快。既然清平妹妹不适,忠勇公府的小姐公子也挂心离去,在座的只怕也意兴阑珊了。”
她侧首看向弟弟苏景宣:“阿宣,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吧。”
语气不容置喙,竟反客为主地宣告散场。
苏景宣咧嘴一笑,随手扔下酒杯,立刻长身而起,看也不看主位脸色铁青的苏景安以及其他人。
只对胞姐微一颔首,便紧跟其后扬长而去,姿态倨傲,全然不顾礼仪。
随即姐弟二人旁若无人地穿过厅堂,扬长而去,背影干脆利落,留下浓浓的挑衅气息。
苏景安的脸色在苏景宣姐弟转身离去的瞬间,彻底沉了下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还留在场中的诸人,声音竭力维持平稳:
“今日确实意外频生,扰了诸位的兴致,是本王的不是。既如此,便都早些散了吧。”
唐洛捻须起身,依旧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携女儿唐霜一同向苏景安恭敬行礼告退:“殿下,老臣(臣女)告退。”
唐霜在父亲身侧微微垂首,目光还忍不住瞟了一眼江绮露离去的方向。
一直低调的苏景宜也跟着起身,他倒是比靖王他们圆滑些,至少对主位的苏景安以及还在座的苏景宥拱了拱手:
“二哥,五哥,那……我也先告退了。”
一直沉默的八公主苏景瑶并未立刻随胞姐离开,反而像约好似的,在苏景宜行礼退至门边时,才款款起身,对着苏景安和苏景宥微微一福:
“二皇兄、五皇兄,臣妹也先行告退。”
随即快步跟上苏景宜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外。
苏景玥见苏景瑶离开,也随之起身。
她的目光在方峘离开的方向停顿了一瞬,随即匆匆跟上苏景瑶的脚步:“八皇姐等等我。”
不过片刻工夫,原本满座的雅阁人去楼空,只剩下苏景安与苏景宥二人。
残羹冷炙,酒香犹存,却浸满了尴尬与冷凝的死寂。
主位上,苏景安脸上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崩塌,眉宇间只剩下深重的阴鸷与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最绵软虚无处。
远处似有宫人收拾碗盏的轻微碰撞声传来,更衬得此处的死寂。
苏景宥叹了口气,抬手烦躁地揉着额角,看着空空如也的席位,心头亦是一片烦乱:“二哥……今日可真是……”
他一时语塞,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不急,还有机会……”
苏景安低声道。
雅阁外,元宵夜的风裹挟着残余的硝烟气和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凉意刺骨。
方岚几乎是踉跄着跟在江绮风身后冲出温暖的阁楼,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好友的身影。
顾伯已将江府的马车稳稳停在路边,倚梅和江绮风正小心翼翼地将江绮露扶向车厢。
“棠溪!”
方岚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挤开一旁候着的梓季,伸手扶住了江绮露的另一边臂弯。
入手感觉到的不再是室内假意倚靠时的僵硬轻浮,而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和冰凉:
“你的手好冰!心口还疼得厉害么?我们这就回府,我已经让阿峘去驾车了!”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浓重的鼻音,是真真切切的恐慌。
江绮露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耗尽了。
她只微微摇了摇头,任由方岚和倚梅将她搀扶进铺着柔软锦垫的车厢。
江绮风紧随其后,沉着脸跨了上来,高大身影顿时让车厢显得有些逼仄。
帘子垂落的瞬间,将外界的灯火辉煌与人声鼎沸隔绝了大半。
车内,只有角落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光线昏黄摇曳。
倚梅迅速在铺设着厚厚软垫的座位上整理好位置,让江绮露能舒适地半躺下。
方岚坐在她身侧,顾不上喘匀气,立刻又去探她的额头和脉搏,动作熟稔而焦灼。
江绮露斜倚在软枕上,捂在胸口的手便放了下来,脊背微微放松。
她方才在暖阁门口被夜风一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无血色。
她轻轻反握住方岚因担忧而发凉的手,微弱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点安抚的疲惫:“我没事,宁怡,吓着你了……”
说话间,她看似不经意地抬了下眼睫,目光却与刚在对面坐稳的江绮风撞个正着。
江绮风坐在她们对面,深邃的目光落在妹妹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了然。
他没有立刻询问,只是沉声道:“倚梅,伺候姑娘盖好毯子。”
倚梅应声,立刻展开一袭厚实的狐裘披风,仔细地将江绮露裹严实。
方岚紧挨着她坐下,抓着她依旧冰凉的手不停揉搓,试图传递些温暖:
“说什么没事!方才在里面,我真怕你……”
她想起当时苏景环刻薄的目光和唐霜隐含敌意的眼神,心头越发沉重:“好在出来了!回去定要请太医……”
车外,方峘低声对顾伯道:“顾伯,劳烦驾车慢些。阿姐在里面陪着郡君。”
顾伯稳重地应下:“是,少爷放心。”
方峘没有上车,而是站在车旁等候,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不远处皇家车驾的方向,恰好捕捉到从暖阁正门走出的苏景玥探寻的视线。
苏景玥的脚步微微一滞,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一瞬,方峘心口一烫,便迅速别开了眼。
他跨上车辙,与顾伯低语了几句,缰绳一抖,车轮便平稳地滚动起来。
只留下苏景玥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江家车驾的方向。
马车启动前,后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语。
几乎在江家马车启动的瞬间,苏景宣和苏景环也踏出了暖阁的门槛。
姐弟二人,在几位侍从的簇拥下,也正走向他们的车驾。
苏景宣嘴角那抹看戏的讥诮还未完全散去,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正缓缓驶离的江家马车,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哼,装模作样。”
苏景环则更加倨傲,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眼角余光凉凉地瞥了一眼,仿佛在看什么碍眼的脏东西,随即对着身边的侍女冷冷道:“回府!”
两人在侍卫的簇拥下,不再停留,登上华贵的马车,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