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屋檐滑落,砸在萧玄掌心。
他没动,任那滴水散开。
铁皮匣子静静摆在案上,封得严实。两本账册都已归档,伪册夹在《兵制考》里,实录锁进暗格。他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北境地图,指尖划过雁门关位置,停了片刻,又移向京城。
听风楼三个字被红笔圈出。
这是袁天罡昨日回报时提到的地点——每日三趟茶车进出西市,路线绕开兵部稽查点,是少数未被盯死的通道。
萧玄吹熄残灯,推门而出。
偏殿外夜色沉沉,脚步声由远及近。袁天罡披着暗红斗篷立在廊下,手中唐刀未出鞘,人却像一把随时能弹开的弓。
“听风楼的事,准备好了?”萧玄问。
“掌柜嗜赌,欠了快意居三千两银子。”袁天罡声音低,“我派人假扮盐商,在牌桌上让他赢了一把大的,又输掉更多。他侄儿今早进了茶楼做杂役,是我们的人。”
萧玄点头。“说书人呢?”
“换了。原角儿嗓子坏了,我们的人顶上,用的是江湖旧闻套话术,每段故事里藏一句密语。”
“传信方式?”
“鸽子走后山林巢,普通消息投后巷枯井,巡更老卒定时收。三天一换岗,不重样。”
“开始吧。”
袁天罡转身要走。
“等等。”萧玄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这是编码规则。杏花是皇族,青竹是朝臣,黑云是北狄,赤铃是魔教。等级分甲乙丙丁,甲等最急,丁等观察即可。”
袁天罡接过,塞进内襟。
“今晚我要看到第一条回传。”
“是。”
天刚亮,听风楼开门迎客。
茶香四溢,跑堂穿梭。新来的杂役手脚勤快,端茶送水时总在特定桌子多停半刻。二楼雅座坐着一位戴帷帽的女子,怀抱三弦琴,正是今日说书嘉宾。
她开口讲的是江南剑客夺宝奇事。
“话说那夜风雨大作,剑客潜入府邸,只见箱中空无一物——原来宝图早已转移,藏于城东老庙神像腹中。”
台下有人笑,有人喝彩。
没人注意,角落里的客人悄悄放下茶碗,起身离座。
同一时间,王府偏殿。
萧玄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本空白册子。他左手压页,右手执笔,等待。
日头升到中天。
门外脚步声响起。
袁天罡进门,递上一只小竹筒。萧玄拧开,抽出薄纸一张。
纸上只写三行:
【青竹·丙等】赵主事昨夜会北疆驿丞,未报备。
【黑云·乙等】雁门关外十里现马蹄印,深半寸,疑为骑兵探路。
【杏花·丁等】二皇子府连召星象官三日,似择出行吉日。
萧玄看完,将纸条凑近烛火。
火焰吞没字迹。
他提笔,在册子第一页写下三项内容,对应贴上标签:青竹、黑云、杏花。
然后合上册子,放进抽屉。
“网络能撑住吗?”他问。
“三日轮换制已执行。说书人今晚换段子,杂役明日调前厅。枯井那边,老卒收了三次信,毫无破绽。”
“赵主事见面的事,查来源了吗?”
“驿站登记簿有记录,但门吏口供说没见过此人。我们有两个眼线分别确认,一人扮货郎蹲守驿站门口,一人混进城门值房翻抄底册,结果不符。”
“那就是假会面。”
“对。可能是为了掩护真正接触。”
萧玄手指敲桌。“查他最近和谁换了贴身仆人,或者有没有频繁去寺庙。”
“已经安排。”
下午,第二波情报送达。
仍是竹筒传信。
【青竹·乙等】赵主事昨夜更换两名家仆,其中一人曾在兵部当差,三个月前离职。
【黑云·丙等】西市胡商近日大量采购干粮,以药材名义报关。
【赤铃·丁等】城南废弃道观夜间有灯火,守夜人称闻见腥臭味。
萧玄逐一录入册子。
他发现,青竹类消息集中在兵部周边,黑云类多与边境物资流动有关,而赤铃尚无确切动向。
“魔教还在蛰伏。”他说。
“但他们的人一定进京了。”袁天罡道,“慕容柔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萧玄没接话。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枚铜钱,在指间翻了一圈,又放回去。
傍晚,第三批消息抵达。
这次只有两条:
【杏花·乙等】宫中传出消息,皇后近三日召见太医次数异常,且每次停留超半个时辰。
【黑云·甲等】雁门关守将急报:发现敌军斥候五人,交战后斩其二,余逃。所乘马匹皆无烙印,非正规编制。
萧玄站起身。
甲等情报首次出现。
他走到墙边,重新铺开地图。雁门关外围画上五个红点,代表斥候出现位置。这些点靠近水源,避开哨塔视野,显然是精心选择的路线。
“这不是试探。”他说,“是踩点。他们想摸清防守漏洞。”
“要不要调玄甲军增援?”袁天罡问。
“不。”萧玄摇头,“现在动兵,反而打草惊蛇。让张远山派两个老卒伪装商队,沿路埋记号,看他们下一步往哪走。”
“是。”
他坐回案前,翻开册子,在黑云·甲等下方加注一行小字:“敌已有渗透能力,需加强边境暗哨密度。”
然后合上册子。
“今天共收七条有效情报,三条经双信源验证,四条待查。网络运转正常。”
袁天罡点头。“听风楼可继续扩展。我已经物色了另外两家酒楼,一家在兵部门口,一家靠近北狄使馆。”
“先稳住这一个点。等三天后再铺第二个。”
“明白。”
夜深。
萧玄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支炭笔,在纸上画出一张结构图。
中心是他自己,向外延伸三条线:一条指向听风楼,一条连向禁军值房,一条通向医仙谷方向。
每条线上标注代号:A1、b2、c3……
他圈出A1,写下“关键词归档+双通道传输+三日轮换”十二个字。
然后搁笔。
窗外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也不是风。
是羽毛扑棱的声音。
一只灰羽信鸽落在窗台,脚上绑着细管。
萧玄打开窗户,取下细管,倒出纸条。
上面写着:
【青竹·甲等】二皇子今日密令关闭府中三口井,仅留一口使用,并调换全部饮水仆役。行为反常指数:高。
萧玄盯着这张纸条。
他没有立刻烧掉。
而是把它放在桌上,正对着油灯。
灯光透过纸,照出背面还有一行极淡的墨痕。
他凑近看。
那是一串数字:三、七、九。
这是新的暗码。
他拿起笔,在册子最后一页写下这三个数。
笔尖顿住。
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开之前的情报记录。
所有标记为“杏花”的事件,发生时间分别是初五、十一、十五。
都不是三、七、九。
但他记得,母亲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三更天最容易出事,七步之内必有杀机,九曲回廊走不得回头路。”
他抬手按住胸口。
银锁贴着皮肤,发凉。
他不动,只是盯着那三个数字。
门外传来轻叩。
一下,两下,三下。
不是袁天罡的节奏。
萧玄猛地合上册子,抓起炭笔,在桌面划出一道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