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信后的那几天，刘莉干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图纸画错了好几处，吃饭也尝不出滋味，连周伟跟她讨论下一步优化方案，她都时不时走神。心里头那架天平，一会儿往北京那边沉一沉，一会儿又往车间这边坠一坠，晃得她难受。
她甚至开始留意起项目组门口的邮件架，一天能跑去看好几回。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被这选择折磨得没了脾气的时候，传达室的老大爷隔着窗户喊了一嗓子：“刘莉！有你的信！红星厂来的！”
刘莉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信封上是王师傅那手熟悉的、有点歪扭却力道十足的字。她捏着信，没急着拆，先躲回了车间她那个安静的角落。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里面就薄薄一页纸，王师傅的话向来金贵。
“莉子，信收到了。”
开头还是他那一贯的平淡调调。
“听说你那边干得不赖，名头都打出去了，挺好，没给我丢人。”
看到这儿，刘莉鼻子有点发酸。
“部里看上你，是好事，说明你本事到了。”笔迹在这里顿了顿，墨点稍微洇开了一点，像是写的人也在斟酌。
接着，下面的话让刘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平台越大，能做的事越多。”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劝她去？刘莉屏住呼吸往下看。
“但根在哪里，要想清楚。”
“别看着别人碗里的肉香，就忘了自己手里的馍实在。”
“勿忘初心。”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没有替她做决定，只有这短短的几行字，像几块坚硬的石头，噗通噗通，砸进了刘莉翻腾的心湖里。
平台越大，能做的事越多……但根在哪里，要想清楚……勿忘初心……
她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尤其是“根”和“初心”这两个词。她的根在哪儿？是在那个弥漫着机油和铁屑味道的车间里，是在那些能亲手摸到材料、听到切削声、解决一个个具体难题的过程中。她的初心是什么？是扎扎实实学门手艺，是像王师傅那样，成为一个靠本事吃饭、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匠。
去研究所，跟踪情报，做推广，听起来光鲜，可那还是她热爱并且擅长的一线技术工作吗？离开了机床轰鸣的环境，她这块材料，还能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王师傅没明说，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她读懂了。师傅是怕她被那“大平台”的光环晃花了眼，忘了自己最顺手、最自在的战场在哪儿。
她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里那架晃悠了许久的天平，好像忽然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给扶稳了，指针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窗外，车间里熟悉的机器轰鸣声隐隐传来。那声音，此刻听在耳里，不再觉得嘈杂，反而有种让她心安的踏实感。
她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团棉花，好像终于被这封信给捅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