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小男孩攥紧拳头,圆脸上写满认真:“对!我要照顾姐姐!谁都不能欺负姐姐!”
母亲笑着将他也搂进怀里,四人的影子在暖黄灯光下融成一团。
萧柔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
信里的字迹在眼前晃动:“阿柔,萧家它只属于你。”
从小到大,她接过的从来不是“舍不得”,而是理所当然的“你必须”。
弟弟在父亲怀里撒娇时,她在祠堂罚跪。
弟弟摔碎花瓶会被哄着别怕,她打翻墨汁却要被斥“做事毛躁”。
“姐姐!快看我的恐龙!”小男孩的欢呼让萧柔猛地一颤。
她盯着那家人碰杯时飞溅的果汁,想起昨夜书房里父亲颤抖的手,想起信纸上晕开的水渍。
有些爱,生来就带着刻度,而她永远站在最遥远的一端。
身后传来仁意带着疼惜的叹息。
温热的手指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时,萧柔才惊觉自己指甲已掐进掌心。
“晚点再吃。”仁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街道,仁意牵着她拐进一条寂静的巷子。
长椅上覆着层薄雪,被仁意用围巾仔细擦净。
萧柔顺从地靠进那片熟悉的温暖,望着远处路灯下纠缠的枝桠,忽然觉得自己像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父亲走了,那些未说出口的怨与念,都成了悬在半空的谜题。
萧柔闭上眼,任由黑暗吞噬眼前的光影。
风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她耳畔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底翻涌的浪潮。
她想起老宅的蔷薇,想起父亲临终攥着的那张照片,想起此刻隔壁桌传来的笑声。
原来有些遗憾,终究要在别人的幸福里,才能看清它的形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意。”
“嗯?”仁意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又拢了拢,掌心触到她后颈微微发颤的皮肤。
“我是不是很冷血,自己的父亲去世了却没有掉眼泪。”萧柔的睫毛轻轻颤动。
“不是的,萧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仁意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鼻尖蹭过冰凉的发丝,“有些疼是哭不出来的,就像……就像被冰裹住的伤口,要等很久才会化开。”
她想起医院里萧柔僵直的脊背,想起她整理父亲衣领时那双手明明在发抖,却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动作。
“意意,你说他爱我吗?”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风里,却让仁意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望着远处路灯下摇晃的树影,那些纠缠的枝桠像极了萧柔与萧安泰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或许是爱的,她想。
可那份爱里掺杂了太多期待,愧疚与无奈,最终成了悬在萧柔头顶的剑。
仁意没回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死了,就连留给我的信也是在说,让我好好管理公司,照顾好母亲和天明。他在给我道歉,也在说让我好好的,可我依旧很……”
萧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滚动着未说出口的哽咽。
仁意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蹭过她发顶:“很委屈,对吗?”
夜色里,萧柔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沉默许久才开口:“小时候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考了年级第一,他说我骄傲;钢琴比赛拿了奖,他说学这些耽误功课。可萧天明打碎花瓶,他会蹲下来问‘手有没有划伤’……”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看到那封信,我才知道他去了我的钢琴比赛,原来他都记得……可为什么,这些话不能早一点说?”
“他或许爱你,”她轻声说,指尖摩挲着萧柔后颈的旧疤,“只是用错了方式。就像……就像他总想把你雕刻成他想要的模样,却忘了你本来的样子就很耀眼。”
萧柔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意意,你说人是不是很矛盾?以前盼着他的一句道歉,现在听到了,反而觉得空落落的。他让我照顾好家人,可谁来照顾我呢?”
“我来。”仁意立刻接口,扳过她的肩膀,看着那双泛红的眼睛,“你不是一个人,你累了就靠在我身上,想哭就哭,想发泄就冲我喊。我会接住你所有的情绪,就像你接住我一样。”
她抬手抚上萧柔的脸,满眼疼惜。
“至于信里的话……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你已经足够好,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期待活着。”
萧柔望着她,月光落在仁意眼底,碎成点点星光。
那些被父亲的爱与亏欠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突然有了裂缝,让这束光照了进来。
“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她轻声说,“只是遗憾,遗憾我们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却一直在错过。”
“那就把遗憾留给过去。”仁意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车声。
“从现在开始,只看眼前。你看,蔷薇花会开,孤儿院的孩子们还在等我们,而我……”
她低头在萧柔额间落下一吻,“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
一滴泪从仁意眼角落下。
萧柔抬手,指尖轻轻擦过她发烫的皮肤:“哭什么?”
“风有点大。”仁意别过头,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水光。
她望着远处模糊的霓虹,想起萧柔独自在黑暗里挣扎的无数个日夜,那些无人问津的委屈此刻化作滚烫的泪,灼烧着眼眶。
萧柔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某种释然的颤抖。
她重新靠进仁意怀里,发丝蹭过对方湿润的脸颊,一滴温热的泪悄然落在仁意锁骨处。
嗯,风有点大。
仁意紧紧环住怀中的人,感受着萧柔的身体渐渐放松,泪水浸透了她的衣领。
风裹着冬夜的寒气掠过,却吹不散两人相贴的温度。
有些伤口或许永远无法愈合,但仁意知道,只要她在,萧柔就不会再独自面对黑暗。
而那些未说出口的爱与原谅,终将在时光里,长成新的模样。
这一刻,所有的坚强与伪装都在风里碎开,只剩下两个相互取暖的灵魂,在寒夜里静静流淌着积蓄已久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