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房内死寂无声,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
焦臭、腥臊和灰烬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老道调息片刻,脸色稍缓,走到那张焦黑卷曲的人皮前,长叹一声。
“无量天尊……又是一桩孽债。”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轻轻盖在人皮上,口中念念有词。
符纸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包裹住人皮,无声无息地将其烧为灰烬,未留一丝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安息吧。”老道低声诵念。
处理完人皮,他转向我们,目光落在我身上:“书生,你身染妖气,虽不深,却也损了元气,需好生调养。”
他又看向瑟瑟发抖的阿吉:“小娃娃,亏得你机警,备了这童子尿,否则今夜凶多吉少。”
阿吉脸一红,嗫嚅道:“是……是少爷让我准备的……说荒山野岭,备着驱虫……”
我:“……” 我何时说过?
老道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妖物虽除,阴气未散,尔等速速离去吧。”
他递给我一张叠好的黄符:“贴身戴好,可辟邪净气。若有不适,去城东白云观寻我。”
说罢,老道拾起桃木剑,转身步入夜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
我和阿吉不敢多待,连夜收拾行李,仓皇下山。
直到踏上官道,回头望去,那荒山古寺隐在晨雾中,恍如一场噩梦。
僧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和阿吉粗重混乱的喘息声,以及老道士略显急促的调息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令人作呕的腥臊气,还有那漫天飘落的、带着余温的黑色灰烬,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尘埃和死亡的气息。
老道士闭目调息了片刻,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房间中央,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焦黑卷曲的人皮。他步履沉重地走过去,蹲下身,看着那张曾经属于一个无辜女子的面皮,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长长地叹息一声:
“无量天尊……唉,又是一桩孽债。邪魔外道,害人害己……”
他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张用朱砂绘制着往生超度符文的黄色符纸,动作轻柔地覆盖在那张残破的人皮之上。然后,他单手掐诀,口中低声吟诵起玄奥晦涩的往生咒文。
随着咒文的念诵,那盖在人皮上的符纸,边缘忽然亮起一圈幽蓝色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火焰。火焰迅速蔓延,将整张人皮温柔地包裹起来。没有烟雾,没有臭味,人皮在幽蓝的火光中无声无息地分解、消融,最终化作一小撮极其细腻的、白色的灰烬,微风一吹,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冤屈已伸,邪祟已除,安心往生极乐去吧。”老道士低声祝祷,神情肃穆。
超度完毕,老道士转过身,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他先看向我,眉头微蹙:“书生,你被那妖物的邪气侵染,虽不深,未伤及根本,却也损耗了元气,折了阳寿。此后需静心调养,清心寡欲,切勿再近阴邪之地,否则恐落下病根。”
随即,他又看向依旧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阿吉,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你这小娃娃,倒是机警得很,竟懂得备下这至阳的童子尿。若非如此,今夜老道赶来之前,恐怕你二人已遭毒手。不错,不错。”
阿吉听到夸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搓着衣角,小声嗫嚅道:“多……多谢道长夸奖……其实……其实是少爷……少爷他之前吩咐我的……说荒山野岭住宿,备着点……驱……驱虫蛇……”
我:“???”
我什么时候吩咐过这个?!我惊愕地看向阿吉,只见这小子偷偷朝我挤了挤眼,一脸“少爷我懂你”的表情。我顿时哭笑不得,这傻小子,大概是觉得承认自己怕鬼偷偷准备尿罐子太丢人,硬把功劳推到我头上。
老道士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却也没有点破,只是摇摇头道:“罢了,缘由如何,终归是派上了用场。此地妖物虽除,但阴煞之气积聚已久,非一时能散,非久留之地。尔等速速收拾行李,即刻下山去吧。”
说着,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状的黄色符箓,递到我手中。符纸触手温润,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辟邪符文,隐隐有灵光流转。
“将此‘净煞符’贴身戴好,可祛除残留妖气,静心凝神,寻常邪祟也不敢近身。日后若感觉身体有何不适,或是心神不宁,可来城东白云观寻我。”老道士叮嘱道。
我连忙接过符箓,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谢:“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晚辈谨记!”
老道士摆摆手,不再多言,弯腰拾起地上那柄雷光黯淡的桃木剑,转身便向僧房外走去。他的身影融入门外尚未散尽的夜色和薄雾中,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山林小径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和阿吉不敢有丝毫耽搁,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后怕,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散落的行李(虽然也没多少东西),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古寺,头也不回地沿着湿滑的山路向山下狂奔。
直到天光微亮,晨曦驱散了最后的黑暗,我们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踏上平坦的官道,回头望去,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的荒山和古寺,早已隐没在缭绕的晨雾之中,恍如一场遥远而恐怖的噩梦。
只有怀中那张微微发烫的符箓,和身上残留的尿骚气,证明着昨夜那场生死搏杀,并非虚幻。
(《画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