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灯台上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密室中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石墙上。
罗艺背对着门口,站立在一张巨大的阴山舆图前。图上用朱砂标记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几处关键位置沾染着深褐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发硬。他的手抚摸着案几上那枚染血的虎符,指腹反复擦过虎符边缘的缺口——那是三日前那场恶战留下的痕迹。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闷响。
罗成走进密室,每走一步,身上的铠甲都发出不自然的碰撞声。那声音太过清脆,带着金属过度震颤的回音,不像寻常铁甲该有的声响。他右臂上的绷带层层缠绕,但深处渗出的不再是鲜红,而是一种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正缓缓晕开。
罗艺没有回头。
“关门。”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不带一丝温度。
罗成停下脚步,站在密室中央。烛光将他脸上的疲惫照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睛深处,隐约有红光流转,又迅速隐没。
“父亲。”
罗艺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刀,先扫过儿子苍白的脸,然后落在他渗血的右臂上。
“脱下甲胄。”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罗成犹豫了一瞬。铠甲之下,是他极力隐藏的秘密——那些在皮肤下蠕动的血线,那些正在改变他身体的异变。
“父亲,我...”
“脱下。”
罗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罗成深吸一口气,开始解开胸甲的搭扣。随着甲胄一片片卸下,他内里的戎衣显露出来。右臂处的布料已经完全被黑血浸透,粘在皮肤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当最后一片肩甲落地,罗艺的瞳孔微微收缩。
即使隔着衣物,他也能看见儿子右臂上不自然的隆起,那些在皮肤下蜿蜒盘踞的阴影,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三日。”罗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歼敌万余,踏平蛮族大营。你大哥罗松当年率三千精骑,也未曾有此战绩。”
他向前一步,烛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但这代价,你可曾掂量过?”
话音未落,罗艺突然抓起案几上的虎符,猛地向罗成掷去。
那虎符带着破空之声,直扑面门。
几乎是本能,罗成右臂抬起,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奔涌而出。他甚至没有思考,只是五指张开,那虎符就在他掌心前半尺处骤然停滞,悬在空中。
刹那间,密室内的七盏烛火齐齐变色,从温暖的橙黄转为阴森的幽绿。
罗成周身,从铠甲的缝隙间,丝丝黑雾蒸腾而出,如同有生命的触须,在空气中缓缓扭动。他脚下的石板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纹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虎符在他掌前半空旋转,发出嗡嗡鸣响,表面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纹路。
罗成感到右臂上的血线在疯狂蠕动,灼痛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力量。
几个呼吸后,烛火才缓缓恢复常态,黑雾消散,虎符“哐当”一声落在他掌心,滚烫得如同刚从火炉中取出。
密室里一片死寂。
罗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的右臂。在那里,绷带已被完全染黑,黑色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石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冒着细微黑烟的痕迹。
“你大哥当年也曾在阴山深处迷失。”罗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他回来时,整个人都变了。力量暴涨,却神智不清。”
他走到墙边的舆图前,指尖划过其中一个用最深朱砂标记的位置,那里覆盖着一片已经发黑的血迹。
“三个月后,他在训练场上突然发狂,徒手撕碎了三个亲兵。”罗艺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最后,是他自己撞向了长枪。”
罗成僵硬地站在原地,虎符在他手中变得无比沉重。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大哥的真正死因。
“罗松失控时,只会毁了自己。”罗艺转过身,目光如炬,直直刺入罗成眼中,“而你,会让你身边的所有人陪葬。整个幽州,都将为你的力量付出代价。”
密室里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罗成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些黑血正从绷带中不断渗出。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与他的血脉交融,再也无法分离。
“我控制得住。”他嘶声说道,声音因痛苦而扭曲。
罗艺缓缓走回案几后,将另一枚虎符推向桌边。
“从今日起,幽州半数的兵符交由你执掌。”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这不是奖励,是责任。你要用这力量守护幽州,而不是毁灭它。”
罗成凝视着案几上那枚虎符,又看向自己手中的这一枚。两枚虎符本是一对,如今分别握在父子二人手中。
“若我...控制不住呢?”
罗艺抬起眼,密室昏暗的光线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
“那么我会亲手了结你,就像我本该对罗松做的那样。”
这句话在密室里回荡,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罗成缓缓握紧手中的虎符,边缘深深嵌入掌心。那股力量在他体内奔涌,既带来前所未有的强大感,也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知道,父亲的认可,同时也是最严厉的警告。
权力的交接在这一刻完成,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庆典中,而是在这间布满阴影的密室里,伴随着血的代价和无法挽回的异变。
当他转身离开时,右臂上的黑血仍在滴落,在身后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痕迹,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铁门在身后关闭,将他与父亲分隔在两个世界。
一个仍是人类的世界,另一个,则是他正一步步踏入的、未知而黑暗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