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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整个人斜着往下陷。

左腿先陷进去的,然后是右腿。那黑沼看着像泥,裹上去却跟铁箍一样,冰凉,湿滑,带着一股往下拽的蛮力。血红色的触须从黑沼深处窜出来,比蛇还快,一下子就缠上了他的大腿,往皮肉里勒。

不是简单的缠绕。

那些触须表面有细细的、倒钩一样的绒毛,一沾上皮革就开始往里钻,发出“滋滋”的、腐蚀一样的声音。燕九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隔着裤子渗进来,紧接着就是剧痛——像无数根冰针同时扎进肉里,还往骨头缝里钻。

“啊——!”

他吼了一声,不是怕,是疼疯了。反手就抽刀,朝着腿上的触须猛砍!

“噗嗤!”

一刀下去,斩断了两根。断口处喷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红色浆液,溅在他裤腿上,“嗤”地冒起一股白烟。

可没用。

砍断两根,黑沼里“唰”地又冒出三根!更多,更粗,扭动着缠上来。一根触须的尖端甚至像钻头一样,直接捅穿了他小腿侧的皮甲,扎进了肉里!

他胯下的战马更惨。四条腿全陷进去了,正疯狂地挣扎,嘶鸣声都变了调,充满了动物临死前极致的恐惧。马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眨眼功夫,就只剩下马脖子和马头还露在外面,马眼睁得滚圆,嘴里吐着带血沫的白气。

“救…我!”燕九的脸憋得通红,一半是用力,一半是那触须带来的、迅速蔓延的麻痹感。他又挥刀砍断几根,可新的触须缠得更紧,把他往沼泽中心拖。

“别动!”

罗成的吼声炸响。

他根本没时间多想,手已经探进怀里,抓住那方滚烫的镇龙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燕九旁边的地面——不是沼泽,是沼泽边缘还硬着的砾石地——狠狠砸了过去!

玉玺脱手的瞬间,罗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空了一下。

镇龙玺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微弱白光的弧线,“咚”一声闷响,砸在距离燕九陷落处只有三尺的地面上。

触地的刹那——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波纹,以玉玺为中心,猛地炸开!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潭,波纹迅速扩散,扫过焦黑龟裂的砾石地,扫过那滩粘稠翻涌的黑沼。

波纹所过之处,黑色泥沼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活物,剧烈地、痛苦地收缩!表面“咕嘟咕嘟”疯狂冒泡,那些血红色的触须更是发出一连串尖锐到刺耳的“吱吱”尖叫,像被扔进油锅的虫子,迅速变得干枯、发黑,然后“啪啪啪”地断裂、碎成粉末!

缠在燕九腿上的触须也瞬间失去力道,枯萎脱落。

燕九只觉得腿上一松,那股往下拽的蛮力消失了。他反应极快,趁着这个机会,双腿在还没完全凝固的泥沼里拼命一蹬,双手同时撑地,整个人像条出水的鱼,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外扑!

一直滚出去四五丈远,直到后背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才停下来。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低头看自己的腿——裤腿和皮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小腿上几个被触须扎穿的血洞正在往外渗黑血,伤口周围的皮肤发青发黑,但蔓延的速度被遏制住了。

再看刚才那滩要命的黑沼——

白色波纹消散后,那里重新变成了一片坚硬的、布满碎石的戈壁滩。只是地面上留下了一大片焦黑的、蛛网般龟裂的痕迹,中心处,镇龙玺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的白光黯淡了许多。

罗成几步冲过去,弯腰捡起玉玺。

入手依旧滚烫。他翻过来一看,心沉了下去——之前那道头发丝般的裂痕,明显加深、延长了,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在玉玺侧面。

他抿紧嘴唇,把玉玺重新裹好,塞回怀里。

“还能走吗?”他看向燕九。

燕九咬着牙,用刀撑着地,晃晃悠悠站起来,右腿明显不敢用力:“能。”

罗成点点头,没再多说,目光扫过所有人惊魂未定的脸:“走。离山脚远点。”

这一次,没人敢有丝毫异议。

他们继续向西,远远地绕开狼居胥山那狰狞的轮廓,宁愿多走冤枉路,也绝不靠近山脚十里范围。这一绕,就是足足二十多里。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把草原染上一层昏黄血色,远处那座狼形山在视野里缩小成一个模糊的、却依然让人心悸的剪影,众人才稍稍放缓了速度。

也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一个部落。

帐篷不多,二三十顶,扎在一片相对丰茂的草坡上。最让人心头微松的是——帐篷之间有炊烟,淡淡的,笔直地升起来;远处的羊圈里,能听到羊群“咩咩”的叫声;甚至隐约还能看到有人影在帐篷间走动。

活的。

有活气。

这是进入这片被诅咒的草原后,看到的第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部落。

但所有人都没有放松警惕。距离拉近到一里左右时,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爬上了每个人的脊背。

太……整齐了。

帐篷扎得整齐,炊烟升起的节奏整齐,连羊叫声都好像带着某种刻板的调子。

然后,他们看到了部落中央,那根突兀立着的东西。

一根木杆。十丈高,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像根插进大地的巨刺。杆子很粗,需要两人合抱,表面被剥光了树皮,打磨得异常光滑,在夕阳下泛着惨白的光。

杆顶,没有常见的狼头徽记,没有象征部落的鹰旗。

绷着一面巨大的……皮。

看质地,是整张的牛皮,被绷得紧紧的,边缘用粗大的铜钉钉死在木杆顶端。牛皮上,用暗红色混合着金粉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符号。

那符号……

只看一眼,罗成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像被人用锤子在后脑勺敲了一记。

扭曲。

无法形容的扭曲。

三只眼睛,一只套着一只,瞳孔不圆,是裂开的,像三张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每张“嘴”里都布满了细密尖利的牙齿,而牙齿缝中,又伸出更细小的、蠕动的触须。符号的边缘,盘绕着无数难以名状的、细小的肢体——有的像人手,有的像虫足,有的根本说不清是什么,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盯着看久了,会觉得那些细小的肢体,正在牛皮上极其缓慢地……爬动。

“墟……”

阿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抖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恐惧。

“格尔泰……他把邪神的真名……刻成了图腾……让活人祭拜……”

更诡异的是图腾杆下面的情景。

几十个牧民,男女都有,穿着干净的、甚至算得上体面的皮袍,整整齐齐地跪在杆子周围。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屁股撅得老高,一动不动。

他们在叩拜。

不是乱糟糟的,是整齐划一的。前面一个穿着白袍的人轻轻一拍手,所有人同时俯身,额头磕地,发出沉闷的“咚”声。然后抬起,再俯下。动作精准得像个模子刻出来的。

每一次俯身,他们嘴里都念叨着含糊不清的音节,嗡嗡的,汇成一片低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浪。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眼神。

罗成伏在远处一个草丘后面,能清楚地看到离得最近几个牧民的脸。他们的眼睛不是被污染后那种空洞的黄浊,反而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狂热的、近乎疯癫的光芒,一种心甘情愿奉献一切、包括自己生命的献祭般的亮光。

那不是被控制。

那是……信仰。

邪异的、扭曲的信仰。

罗成示意所有人压低身子,借着草丘的掩护仔细观察。只见那个穿白袍的、显然是祭司的人,慢慢走上了图腾杆下的一个石头垒成的简易祭台。

不是格尔泰。是个年轻的突厥男人,脸很瘦,颧骨凸出,脸上用朱砂画着和之前那个老萨满相似的、但更繁复的油彩纹路。

年轻祭司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陶碗。他走到图腾杆下,站定,口中开始吟唱音调更加古怪、尖利的咒文。然后,他双手高高举起陶碗,将里面的液体,猛地泼向绷紧的牛皮图腾!

是血。

浓稠的、暗红色的血,泼在牛皮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草丘后所有人都脊背发凉——那些血,没有顺着牛皮流下来!

而是像被海绵吸收一样,迅速渗进了牛皮里!不,不是渗,是被牛皮表面那个巨大扭曲的符号,“吞”了进去!

血液消失的瞬间,符号表面那些金粉,骤然爆发出刺眼的、不祥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只持续了一刹那,却让整个图腾在暮色中如同活物般闪烁了一下。

更骇人的是,符号中央那三只套叠的、裂嘴的眼睛,瞳孔——或者说那三张“嘴”,同时、缓缓地转动,齐刷刷地转向了……

日落的方向。

正是罗成他们藏身的草丘!

“被发现了!”燕七的低声嘶吼几乎变了调。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一时间——

图腾杆下,那几十个正在叩拜的牧民,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住了。

然后,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几十张脸,几十双燃烧着狂热光芒的眼睛,同时,死死地,锁定了草丘的方向!

他们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开,越咧越大,直到露出里面被染成漆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兴奋到极点的怪笑,涎水顺着嘴角滴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年轻祭司举起了手中的骨杖——那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和萨满帐篷里类似的、但小一些的眼球。骨杖指向草丘,年轻祭司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撕裂:

“亵渎圣山者……献祭!”

“嗬——!”

跪拜的牧民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齐吼,猛地站起身!

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人类!僵硬,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敏捷。他们从宽大的皮袍底下,抽出了武器——弯刀,短柄斧,还有削尖的木矛。

更有人直接趴在地上,用手疯狂地刨挖地面!他们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黑、硬化,眨眼功夫就成了十根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骨爪!

“退!”罗成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但,晚了。

“轰隆!”“轰隆!”

他们藏身的草丘四周,地面同时翻涌、炸开!

数十个身影,从土里钻了出来!同样是牧民打扮,脸上同样涂着油彩,但皮肤上爬满了蠕动的黑色纹路,眼珠完全被浑浊的黄色占据,嘴角滴落着腥臭的黏液——这些是早就埋伏在地下的!

前后左右,退路瞬间被截断!

包围圈形成。外面是那些狂热叩拜后起身的“信徒”,里面是这些从土里钻出来的、被深度污染的“怪物”。

燕一“锵”地拔出了刀,乌沉沉的刀身映出他血红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杀意:“杀出去?”

罗成没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扑上来的狰狞面孔,死死盯住部落中央那根图腾杆。

牛皮图腾上,那三只套叠的邪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孔里那三张裂开的嘴,在一张一合,做着咀嚼的动作,仿佛在无声地品尝着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

他摸了摸怀中的镇龙玺。

玉玺滚烫,烫得他胸口皮肤刺痛。那道裂痕处,正渗出更多细小的金色液珠,一出来就蒸发掉,像是在急速消耗着什么。

不能退。退,就是被这些怪物和信徒耗死在这草丘上。图腾不破,这种狂热的污染只会越来越强。

罗成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肺里,带着草原傍晚的凉意和浓烈的血腥味。他握紧了骨匕,声音斩钉截铁,压过周围越来越近的咆哮:

“不。”

“擒那个祭司。”

“砸了图腾。”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第一个从正面扑上来的污染牧民,已经冲到三丈之内!他四肢着地,像野兽般狂奔,右手那已经完全异化成骨爪的手,撕裂空气,带着腥风,直掏罗成的心口!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图腾杆顶,那张绷紧的牛皮……

突然无声地鼓胀了一下。

像有什么东西,在牛皮底下,在那些扭曲的符号里面,狠狠地……

顶了一下。

要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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