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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些承载着万千执念的游魂,并未如预想般消散或远去。

他们踏上星田焦土,却只是茫然地徘徊在边缘,如同迷途的羔羊。

空洞的眼窝里,是跨越万古的疲惫与困惑。

“家……家在哪?”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风中颤抖,那是一个曾为槐院守护一生,最终魂归故里的老仆。

一个身形残破的纸人,手中还捏着半截扫帚的虚影,它茫然地望向星田深处,一遍遍地低语:“先生说,院里会一直有灯……可灯……灯在哪儿?”

声声泣血的疑问,像无形的锥子,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渡影郎顺着它们的目光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星田的尽头,那片他们拼死守护的土地上,槐院的旧址早已化为一片虚无,连残垣断壁都未曾留下。

唯一存在的,只有那枚悬浮在虚空之中,如心脏般缓缓搏动的道种。

家,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而沉重:“必须得有个家……不然,他们归了,也像没归。”

是啊,魂归故里,可故里已成一片焦土。

这万千英魂,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走入了另一个更广阔、更冰冷的囚笼。

就在众人心头被绝望笼罩之时,黑渊手中的第三十二卷书册,那本记录了所有牺牲的影名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比先前更璀璨百倍的金光!

光芒中,一行崭新的谶言缓缓浮现,字字如烙印,灼烧着他的瞳孔:“影可筑院,念可成门,主不在,影为家。”

影为家!

黑渊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天灵!

他瞬间明白了,先生的最终目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回家!

先生从献祭自身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回来!

他是要把自己,变成所有人的“家”!

“我懂了……我懂了!”黑渊猛然转身,双目赤红,声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朝着众人高声呼喊:“归影婆!取星田赤土,融万念之火!渡影郎!引万千残影为梁,聚不屈战意为柱!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谁都能回的院!”

一声令下,如平地起惊雷!

归影婆不再犹豫,她苍老的手掌猛地插入脚下被星辉浸染的赤土,口中念念有词。

那些徘徊游魂身上散逸出的、微弱如萤火的愿力之光,竟被她尽数牵引而来,与赤土混合。

她捧起这团闪烁着微光的泥土,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开始一砖一瓦地,在虚无中塑造出院墙的轮廓。

那墙体不高,却仿佛能抵御诸天所有的风霜。

渡影郎仰天长啸,手中影幡挥动。

那些徘徊的残影仿佛听到了召唤,纷纷向他汇聚。

他大手一挥,无数纸人残影冲天而起,交错相连,化作了院落的根根廊柱,坚韧不拔!

墨生那柄断裂的残锋之影横贯天际,化为顶起苍穹的正梁,锋锐之气至今未散!

无数莲心折鹤的影子翩然飞舞,层层叠叠,化为精致的屋檐翘角,带着永不凋零的素雅。

最后,槐院那位老槐翁的虚影,带着憨厚的微笑,缓缓走到院落入口,化作了一扇古朴的木门。

黑渊捧着第三十二卷书册,一步步走到院落中央。

他将这本承载了所有名字的书高高举起,以它为基,沉声喝道:“以此卷为基,刻下门匾——归心院!”

话音落,书册金光大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归心院”自书中飞出,重重烙印在门楣之上!

就在院落成型的一刹那,星田深处那枚搏动的道种,忽然分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残影。

那残影飘飘荡荡,轻盈得仿佛一阵风,它飞入院中,轻轻拂过那由槐翁虚影化成的老槐木门。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嗡!

院内,一盏盏从未有人点亮的灯笼,无火自燃,柔和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星田的冰冷。

角落里,一个纸人残影拿起扫帚,开始一丝不苟地扫着地上本不存在的积雪。

西墙下,墨生的残影挥毫泼墨,一行行诗句在墙壁上时隐时现。

门边,凤清漪的佩剑之影轻轻颤动,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仿佛在欢迎归来的主人。

这里的一切,都和旧日的槐院一模一样,仿佛主人从未离开,仿佛那场惨烈的战争只是一场噩梦。

忘川之畔,新任的忘川判官正遵循着新律,引渡着一批批迷茫的游魂。

一个在战火中死去,连名字都已模糊的游魂,浑浑噩噩地踏上彼岸。

他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往何方。

忽然,他看到了。

在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之中,有一座亮着温暖灯火的小院。

那光芒,像是他孩提时母亲在深夜为他留下的油灯,像是他临死前最渴望的一丝温暖。

他愣住了,随即,像是疯了一般,踉踉跄跄地朝着那片光亮奔去。

他怕那只是幻觉,怕自己一眨眼,那光就会熄灭。

当他冲到门前,那扇古朴的院门“吱呀”一声,自行打开。

门内,纸人阿丙手持引魂幡,微微躬身,用那万年不变的语调说道:“客来,扫雪。”

那无名游魂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积攒了千百年的委屈、迷茫、痛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哽咽着,发出了此生最清晰的声音:“我……我回家了。”

归心院,开院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横扫诸天的神风,瞬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北漠荒原上,那些因执念而凝结的纸魂大军,纷纷化作流光,踏影而来。

南荒墨池里,那些不甘消散的墨灵,循着那光的方向,逆流而上。

东海之上,无数破碎的莲花之影,也汇聚成溪,朝着星田的方向奔涌。

那一夜,归心院的灯火,一夜未熄。

院子里挤满了归来的魂,他们或哭或笑,或只是静静地站着,贪婪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家”的温暖。

舟娘·渡忘的影舟,静静地停泊在星田之外的长河尽头。

她没有进去,只是痴痴地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小院,轻抚着冰冷的船舷,喃喃自语:“先生,院里有灯了……可您,又在哪儿呢?”

她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问,归心院中,那棵由槐翁虚影化成的老槐树下,一道微光悄然凝聚。

那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无面无身,唯有一袭再熟悉不过的旧布衣。

它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手,轻轻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落叶,那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夜晚归家的旅人。

然而,当归影婆等人察觉到异样,猛然抬眼望去时,那道影子却已然散作万千点微光,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院墙,融入了梁柱,融入了每一片瓦砾,融入了这整座归心院。

他来过,又走了。

或者说,他从未离开。

星田最深处,那枚道种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缓缓闭合,犹如一次漫长呼吸的终结。

黑渊望着这一幕,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地,捧着那本已光芒内敛的书册,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谁承诺:“先生……您不在家,可院里,有您的影子。”

也就在这一刻,诸天万界,无论仙魔,无论凡人,无数生灵在各自的梦境中,看到了相同的景象——

一座灯火通明的小院,一个纸人在不知疲倦地扫雪,一个书生在墙上挥毫题壁,一位老人倚门而望。

他们从梦中醒来,心头都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熟悉与悸动,不约而同地低语着同样一句话:

“我记得……好像有人在等我。”

而在那片沉寂下来的星田之上,一座新的石碑悄然立起,碑上没有墓志铭,只有三个大字,非金非石,似影似光——

“回家了”。

归心院的灯火,彻夜未熄,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归来的游魂。

纸人阿丙兢兢业业地扫着雪,从黄昏扫到黎明,院中的地面被他扫得一尘不染。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他那永不停歇的扫帚,忽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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