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天刚蒙蒙亮。七鱼就从一场混乱的噩梦中惊醒，梦里重复着昨晚小巷里那只脏手抓来的触感和醉汉撞在墙上沉闷的响声。
她坐起身，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下意识地，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仔细看——手指纤细，掌心纹路清晰，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可就是这只手，昨天夜里爆发出那样可怕的力量。
那是一种冰冷、蛮横、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力量，仿佛来自深海。
她攥紧拳头，又松开，指尖微微颤抖。
那种力量，让她感到恐惧，却也有一丝隐秘的、不该有的安心。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混乱的念头，起身洗漱，刻意用冷水多冲了一会儿脸，才勉强镇定下来。
洗漱过后，七鱼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走进教学楼。
走廊里满是赶早课的学生，喧闹嘈杂，空气里混合着粉笔灰末和肉包子油腻的气味。
她微低着头，快步走着，崭新的帆布鞋底踩在刚拖过还带着水渍的光滑水磨石地面上，有点打滑，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经过两个靠在窗边聊天的女生时，她敏感地察觉到其中一个人说话声微妙地顿了一下，一道探究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后背。
她没回头，把书包带子往上拎了拎，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即将上课的教室。
中午在食堂，人声鼎沸。她端着打好的餐盘——只有一份寡淡的番茄炒蛋和几根青菜，外加二两米饭——在拥挤的桌椅间寻找座位。
终于看到角落里有个空位，旁边坐着几个穿着球衣、大声说笑的男生。
她刚坐下，拿起勺子，就听见旁边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声音。
“……就那个，短头发的，坐那边那个……”
“哪个系的？以前没见过，长得挺清秀，就是有点怪，老低着头……”
她舀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食堂的米饭蒸得有点硬，颗粒分明，嚼在嘴里费劲且无味。
她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快速地、近乎机械地吃完了盘子里所有的菜，然后端起那碗几乎没怎么动的米饭，起身离开了。
餐盘回收处哐当的声响，淹没在食堂的嘈杂里。
下午的海洋文化概论课，教授讲的是“海洋神话中的异类与禁忌”。
当讲到某些沿海传说中，关于“人鱼”或“鲛人”上岸伪装成人类，最终却因种种细节暴露而招致灾祸的故事时，七鱼放在课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下课铃响，她和孙倩、赵琳一起随着人流往外走。
孙倩亲昵地挽着赵琳的胳膊，扭头看着七鱼，眼睛亮亮的，带着纯粹的好奇：“哎七鱼，你高中是哪儿的呀？感觉你口音挺标准的，一点不像我们本地人带着点海蛎子味。”
七鱼正把笔记本和笔匆匆塞进背包，拉链滑到一半卡住了布料。
她低头用力拉扯着，声音闷闷的，有些含糊：“就……外地的一个小地方。说了你们估计也没听说过。”
“说说嘛！好奇！”孙倩凑近一点，打量着她的脸，“是不是那种特别靠海的城市？感觉你皮肤特别好，水灵灵的，像能掐出水来，是不是海边风水养人呀？”孙倩说着，还用自己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做示范。
七鱼心里一慌，手下用力，把卡住的拉链猛地拉到底，包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不是。”她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就是很普通的内陆地方。那个……我先去图书馆还书，快到期了。”
她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没等孙倩再开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转身的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孙倩那带着笑意的、探究的目光，像芒刺一样粘在她的背上。
晚上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打开学习小组的微信群。
群里，孙倩发了几张周末逛街试穿裙子的照片，@了所有人。下面王磊回了个点赞的大拇指。陈昊回了一句“拍得不错”。
过了一会，孙倩单独@了七鱼：「@七鱼 学弟，下次一起逛街呀？帮你挑几件裙子，你老是穿裤子，太浪费好身材啦！(坏笑)」后面跟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七鱼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和表情，手指悬在输入框上，久久无法落下。
窗外的路灯把昏黄的光晕投在斑驳的天花板上，老旧的空调外机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她打了几个字“我不太会穿裙子”，删掉。又打“我习惯穿裤子了”，又删掉。
任何一种解释都显得苍白而可疑。最后，她只回了个系统自带的、意义模糊的微笑表情，没有附加任何文字。
她把手机扔在略显凌乱的床上，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地流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双手接了一捧，猛地扑在脸上。水很凉，刺激得皮肤一紧，水珠顺着脸颊和脖子流进衣领，带来一阵短暂的战栗。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头发确实有点长了，柔软的发梢遮住了部分额头和眉毛。
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但触手细腻，确实比刚入学时光滑了不少。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摸着自己的喉咙。
那里的皮肤似乎……比以前更光滑平整了？男性特征的喉结仿佛在悄然消退。
镜中的影像，正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朝着某个始料未及的方向变化——一张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女性化的脸。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泛起一阵冰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