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书房。
那是一根带毒的冰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
它扎进了朱见济的瞳孔。
朱见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冲了上来,手脚却瞬间冰凉。
他没有吼,甚至没挪动一步。
烛火下,那张年轻的脸慢慢没了表情,平静得吓人。
但这平静之下,是压不住的火气。
朱见济抬起手,动作轻柔的把那根要命的毒针放回了锦盒里。
然后,他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黑暗吞没了整个书房,也让他眼神冰冷。
“来人。”
他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很平静,却又冷得刺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禄子立刻滑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西厂校尉。
“殿下。”
“封锁乾清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今晚,父皇寝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一个不留,全带去西厂诏狱。”
朱见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另外传孤的手令,让郭勇马上接管京城九门防务。”
“没有孤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小禄子心里猛的一跳。
他从没见过太子这个样子。
这已经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奴婢……遵旨!”
他不敢多问一个字,躬身领命,转身就消失在黑暗里。
……
西厂诏狱。
大明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空气里总飘着铁锈、血腥和腐烂混在一起的怪味。
潮湿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刑具,看着就让人发毛。
今晚的诏狱,比任何时候都压抑。
平时嚣张的校尉们,现在一个个都不敢出声,走路都踮着脚尖。
因为他们的主子,太子殿下,正坐在这人间地狱的最深处。
一间审讯室里,干净得有些过分。
朱见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温热的白瓷茶杯。
他面前,那个在宫里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太监孙德海,正像一摊烂泥似的,被两个校尉架着跪在地上。
他甚至没怎么用刑。
光是这地方的气氛,就足够让这个享福了一辈子的老太监吓破了胆。
“说吧。”
朱见济吹了吹杯口的热气,眼皮都没抬一下。
“孤的时间,很宝贵。”
“殿……殿下……饶命……饶命啊……”
孙德海浑身乱抖,牙齿上下打架,话都说不清楚。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朱见济笑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孙德海面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根泛着蓝色光芒的银针。
“这是个好东西。”
他捏着银针,在孙德海眼前晃了晃。
“无色无味,神仙难辨。”
“孤也是查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它。”
朱见济俯下身,声音轻轻的贴在孙德海耳边,可话里的内容却让他不寒而栗。
“孤很好奇,你一个大字不识的阉人,是从哪儿弄来这产自极西之地的紫牵机的?”
孙德海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血色褪尽。
完了。
他什么都知道。
“来人。”
朱见济直起身,语气平淡。
“既然孙公公想不起来,就帮他想一想。”
“别弄死了,孤还有话要问。”
两个校尉笑着上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起孙德海。
隔壁很快传来压抑的惨叫声,像是骨头被一点点碾碎。
朱见济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半个时辰后。
孙德海再次被拖了回来,已经没了人形,浑身是血,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现在,想起来了吗?”
朱见济问。
“奴……奴婢……招……”
孙德海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是……是曹公公的干儿子……王振的旧部……刘成……他找到了奴婢……”
“他拿奴婢在宫外置办产业,偷盗宫中器物的事要挟奴婢……”
“还说……还说事成之后,就让奴婢的侄孙……进司礼监,当个管事……”
果然是曹吉祥和石亨那些人的余党。
朱见济一点也不意外。
“毒药,也是他给你的?”
“不……不是……”
孙德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头。
“刘成说,这毒药……太过金贵,是从……从瓦剌商队手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而那些瓦剌商人……又是从一个‘白皮高鼻’的西域商队手里……换来的……”
“白皮高鼻……”
朱见济的眼神终于变了。
这个形容,让他想起了南洋西厂密探传回的情报。
佛郎机人。
西班牙人。
他们都符合这个特征。
“他……他们还给了奴婢一张方子……让奴婢按方子……把毒药和……和一种香料混合……”
“说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孙德海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殿下,这老东西吓死了。”
小禄子上前探了探鼻息。
朱见济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
一条线索在他脑中浮现,从大明一直牵扯到遥远的西边。
曹吉祥的余党。
瓦剌商人。
白皮高鼻的“西域”商队。
这些看着没关联的点,到底是怎么串在一起的?
“传孤的令。”
他走出诏狱,冰冷的夜风吹得他衣袍作响。
“全城搜捕刘成。”
“另外,把西厂所有关于佛郎机和西班牙人的卷宗,全部送到东宫。”
……
东宫,书房。
密室。
这里是朱见济最核心的禁地。
密室的一整面墙上,挂着那幅世界全域图。
此刻,朱见济就站在这幅地图前,一摞摞来自南洋的机密卷宗,堆满了书案。
他看了一夜。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份来自吕宋岛的密报上。
“……西班牙人,于吕宋传教,其教义,竟然与我朝腹地之无生邪教,多有相似之处,蛊惑人心,不可不防……”
“……其人,不喜商贸,不好丝茶,唯独喜欢探问金银矿脉的所在,总说他们的国王在遥远东方,有新大陆,遍地黄金……”
朱见济心头猛地一震。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如果,那些复辟余党,不只是买到了毒药?
如果,这背后,有更深的交易?
他猛的转身,走到密室另一面墙边。
那里,挂着另一幅地图。
那是一幅古老的航海图,材质特殊,纸张已经泛黄,却保存得很好。
这是郑和后人献上的宝船航海图。
这幅图,朱见济研究了无数遍。
他早已确定,郑和的船队,绝对跨越了那片被标注为风魔之海的太平洋。
但船队最终到了哪里,始终是谜。
图上,在遥远的东方,风魔之海的尽头,有一个用朱砂画出的箭头。
箭头旁边,还有三个用密文写成的字。
金银山。
过去,朱见济只当这是一个传说,一个美好的愿望。
但现在……
他从那堆西班牙人的卷宗里,抽出了一张纸。
上面,记载着一个让整个西方世界疯狂的名字。
波多西。
波多西银矿。
西班牙人正在那片新大陆上疯狂开采的巨大银矿,那里的银子足以改变整个世界。
朱见济走到两幅地图之间,呼吸变得有些急。
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
一根手指,点在了世界全舆图上,那片被称为美洲的新大陆,那个大致标记着波多西银矿的位置。
然后,他的另一根手指,点在了宝船航海图上,那个神秘的金银山之上。
两个点。
在两张地图上。
完美重合了。
他身子一晃,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是这样。
一切,原来是这样。
郑和,真的到过那里。
而西班牙人,正在那里,偷走本该属于大明的,足以买下整个世界的财富。
他们用这些财富,打造舰队,训练士兵。
然后,把他们的手,伸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伸进了大明的紫禁城。
伸向了他父皇的龙体。
争夺南洋香料,只是小打小闹。
真正的霸权之争,真正的财富源头,在那片风魔之海的另一边。
愤怒、震撼与野心在他心中交织。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的杀意褪去,转为一片冷静。
他的目光穿透了宫墙,穿透了万里海疆,望向那片未来的新大陆。
“父皇。”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许下誓言。
“儿臣,不仅要为您复仇,揪出所有下毒的手,斩断所有伸向大明的爪牙。”
“儿臣更要,为您,为我大明……”
“去取回那座,本该属于我们的……”
“金银山。”
万里之外的太平洋上。
一支悬挂着“明”字旗的探索舰队,刚刚穿过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领头的船长放下单筒望远镜,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狂喜,他大喊起来。
“陆地!”
“前方,是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