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夜。
广州城郊,皇家科学院的临时驻地,一间隔离病房内。
何述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梦。梦里,他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热得像是要被烤熟。身体里好像有无数小蛇在乱窜,啃食他的血肉。
“水……水……”他艰难的呻吟着,嘴唇干裂得厉害。
“给他喂些温盐水。”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让何述感觉好受了些。
何述费力睁开眼,看见了刘思敬院使那张疲惫又惊讶的脸。在刘思敬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何述看到他,顿时僵住了。
“陛……陛下!”何述挣扎着想下床。
“躺着,别动。”朱见济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但何述不敢不听,“感觉怎么样?”
“回……回禀陛下,学生……学生没事了。”何述动了动手脚,发现除了有点没力气,那股要命的冷热感觉竟然没了。他又惊又喜,“学生只是做了个噩梦,出了一身汗,现在……感觉好多了。”
刘思敬递上一份观察日志,声音都在发颤:“陛下,您看……何述从昨晚子时开始发烧,体温最高到了三十九度,还说了些胡话。但四个时辰后,就自己退烧了。今天一早,脉象已经平稳,也能正常吃饭。这……这神蛇苗,竟……竟真的成了!”
这几天,何述的身体状况是所有人的关注焦点。这份报告一出,让笼罩在瘟疫阴影下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朱见济看着报告,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知道,技术成功只是第一步。
一个更难的挑战还在后面。
怎么说服城里这上百万的军民,在自己还健康的时候,心甘情愿的把一种来自妖疫的苗,种到自己身体里?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人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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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二年,七月十八日,上午。
广州总指挥部,议事大堂里气氛有些沉闷。
一场特殊的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堂下坐着的,是沈炼请来的几十个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名流乡绅、老郎中,还有几个大家族的族长。这些人,能很大程度上影响全城的民心。
“各位,”朱见济坐在帅案后,直接开口,“今天请各位来,只为一件事。我们已经研制出了能抵御这次蛇蛊妖疫的特效药!”
他话音刚落,就让身旁的李泰把一个黄布包裹的托盘端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排琉璃小瓶,瓶里是淡金色的液体——朱见济亲自命名为“永熙神蛇苗”。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什么?抵御蛇蛊的神药?”
“这才几天功夫?不是开玩笑吧!”
众人震惊过后,脸上露出的不是高兴,而是怀疑和警惕。
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郎中站了起来,他在广州行医五十年,人称“善济公”。他拱手问道:“敢问陛下,这是什么灵丹妙药,有这么大的奇效?是古方还是海外奇珍?”
“都不是。”朱见济平静的回答,“这药的道理,是以毒攻毒。”
他没隐瞒,用最简单的话解释了一遍:“我命人将蛇蛊的毒性削弱了千百倍,只留其形,去掉其害。把这种弱蛊植入人体,身体就能提前适应,产生抵抗真正蛇蛊的能力。”
“荒唐!简直是荒唐!”
朱见济话还没说完,善济公就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的一甩袖子,顾不上礼节,当场反驳:“陛下恕罪!老朽行医一生,只知道扶正祛邪,固本培元!哪有把病邪主动引到健康人身体里的道理?这等于引狼入室!这不是医道,是左道旁门,是南疆的巫蛊之术!”
“张善济说的对!”另一个乡绅也站了出来,痛心的说,“陛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健康的身体是祖宗传下来的,怎么能用妖蛊来玷污?这违背人伦孝道,万万不可!”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堂下吵成一片,全是反对的声音。他们觉得这事比瘟疫本身还吓人。
看着这群人的反应,朱见济身后的沈炼和刘思敬都捏了把汗。朱见济本人脸上却看不出恼怒。他静静听着,等堂内的声音小了些,才缓缓开口,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各位,都是广府的人杰。我只问你们一件事——”
“你们家里,有没有长辈或孩子,是死于天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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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二年,七月十九日。广州府,镇海楼下。
这里本是达官贵人登高望远的地方,今天却被黑压压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几万名广州百姓聚在这里,个个神情惶恐,交头接耳,等着什么。
昨天,一道圣旨传遍全城:今天午时,陛下将在此处,向全城百姓公布根治妖疫的法子。
正午时分,朱见济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的高台。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很害怕!”朱见济没有废话,他的声音通过新制的传声铜管,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们怕那要命的蛇蛊,怕一觉醒来,就和亲人天人永隔!”
台下百姓没作声,但许多人都红了眼眶。这话戳到了大伙的痛处。
“可我问你们,在蛇蛊之前,难道就没要我们命的病了吗?”朱见济话锋一转,声音沉重起来,“天花!那吃人的天花痘!我问问台下的各位,你们谁家没长辈、兄弟,甚至是自己的孩子,惨死在天花之下?”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哭声。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段关于天花的血泪史。
“我也知道,为了活命,我大明民间,自古就有法子,叫人痘接种!”朱见济继续高声道,“取天花病人身上的痘痂,磨成粉,吹进健康孩子的鼻子里!以毒攻毒,用一场小病,换一辈子的平安!”
听到这里,许多百姓都露出了然的神色。这“种痘”的法子,虽然是偏方,但在民间流传很广,不是秘密。
“但这法子,太危险了!”朱见济的声音再次拔高,“用的痘苗毒性太强,十个种痘的娃娃,能活下一两个,就是老天保佑了!这分明是在用十条命,去赌一条命,根本不是治病!”
“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他顿了顿,看着台下,“我,集合了大明最聪明的人,借鉴了老祖宗以毒攻毒的智慧,终于研制出了一种全新的神苗!”
“这神苗里的蛇蛊,已经被我用格物的方法,削弱了千百倍的毒性!它已经被驯服得像只绵羊,不再是吃人的猛虎!它进入人体,只会让你有点不舒服,发点低烧,睡一觉就好!但它,却能让你身体产生抵抗力,从此再也不怕真正的蛇蛊妖疫!”
“我,将它命名为——永熙神蛇苗!”
这么一解释,听起来就合理多了,台下百姓心里的害怕和怀疑也少了大半。
但还是有人不放心。
毕竟,这神蛇苗,看不见摸不着,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皇帝说的那么神?
“我知道,你们还是不信。”朱见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朝身旁的郭啸喝了一声:
“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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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广州城的正南门下,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碗口粗的精钢大笼子,被放在广场中央。
笼子一侧用布幔挡着,看不清里面。另一侧,关着一个戴着镣铐、瑟瑟发抖的囚犯。
正是那个最早接种“圣水”,又扛过了蛇蛊的无生教堂主!
“那……那是什么?”
“天呐!是那些怪物!是宝源号上那些会吃人的怪物!”
随着郭啸一声令下,笼子另一侧的布幔被猛的扯下!瞬间,全场几万百姓发出一片尖叫!
布幔后面,关着三头从宝源号上抓来的、已经完全变异的活尸!
它们眼睛血红,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疯狂的用身体撞击钢制的栏杆,发出“砰!砰!”的巨响。那股要把活物撕碎的凶狠劲儿,即使隔着老远,也让人心里发寒。
而那个囚犯,看到这三头怪物,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瘫在笼子角落里,话都说不出来。
“开闸!”朱见济面无表情的下令。
“不!不要啊!”那囚犯发出凄厉的惨叫。
机关启动,隔开囚犯和怪物之间的闸门缓缓升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忍心看,都闭上了眼,仿佛已经看到了血腥的一幕。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和惨叫并没有发生。
那三头狂暴的怪物,冲到囚犯面前时,好像闻到了什么讨厌的味道,纷纷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嘶吼,焦躁地原地打转,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一天一夜过去了。
那三头怪物,在最初的躁动后,因为没有食物,病毒开始反噬自身。它们越来越虚弱,最后在一阵抽搐中,接二连三的倒地,变成了三具发臭的腐尸。
而笼子另一边,那个无生教堂主,除了吓得虚脱,竟然……毫发无损!
当第二天的太阳,照亮他那张挂满眼泪鼻涕的脸时,整个广州城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神迹!是神迹啊!”
“神蛇苗真的有用!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无数百姓激动得相拥而泣,对着高台上的皇帝疯狂跪拜。这场现场演示,让他们心里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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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台下那些重新燃起希望的脸,朱见济的脸上依旧平静。
他知道,还差最后一步。
他回到临时行宫,不顾一夜没睡的疲惫,亲自在案前摊开一张宣纸,提起朱笔。
他用最简单的大白话,写了一道圣旨——《告全体军民:论种痘防疫书》!
**“……我,大明皇帝朱见济,今天告诉我羊城百万军民:妖疫从海上来,祸害我南疆,夺我子民性命,我心如刀绞,日夜难眠。如今幸好老天保佑,祖宗显灵,我和我大明的格物院、太医院的国士,已经找到了破解的法子,就是‘永熙神蛇苗’!这苗取自蛇蛊,但毒性已除,性子已驯,种在身上,不但没害,反而能得金刚不坏之身,永远不怕蛇蛊……”**
**“……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有怀疑和害怕,这很正常。为了安民心,定国本,我今天,用我的身体,向你们发誓——”**
**“明天午时,我将在镇海楼下,亲自接种‘神蛇苗’,为天下万民,做这第一个人!”**
**“天子与民同在!我既然敢做,你们怕什么?!”**
**“旨意一下,我命令驻广州所有将士,以及各级官吏,都必须带头种痘!凡是退缩害怕、胡说八道的人,按通敌叛国处理,杀无赦!”**
**“我坚信,人定胜天!大明,必胜!”**
当这篇由皇帝亲笔写、盖上传国玉玺的“白话圣旨”,随着《大明日报》的号外传遍广州城每个角落时,整个城市都沸腾了!
皇帝,要亲自种痘?!
天子,要拿自己的龙体,去试那神鬼莫测的神蛇苗?!
这一刻,皇帝这么有担当,他们心里的怀疑、害怕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崇拜!
然而,就在全城都沉浸在这份激动和期盼中时,城里的阴暗角落,一个更毒的计策正在酝酿。
城西,一间阴暗的茶寮后院。
几个从火化场逃脱的无生教余孽凑在一起,一脸的害怕和怨恨。
“怎么办?那狗皇帝……他竟然真的搞出了名堂!连活尸都伤不了那个囚犯!”一个教徒声音发抖。
“怕什么!”为首的香主,眼中透出狠毒,“刀剑杀不了他,谣言一样可以杀人!”
他压低声音,对几个手下阴森森的说:
“你们都去给我传!就说,那狗皇帝的神蛇苗,根本不是什么神药!”
“那是皇帝用妖法炼出来的‘帝王蛊’!”
“一旦种下,表面上百毒不侵,可你的魂,你的三魂七魄,就等于被他用一根看不见的线牵住了!从此以后,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让你去死你不敢求生,生生世世,都得做他朱家的提线木偶,活的傀儡!”
“去传!让那些蠢货好好想想,是这辈子的烂命重要,还是下辈子永世不得超生的自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