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寝宫内,烛火摇曳,将姬瑶月孤单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拉扯出扭曲的形状。
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衣角那个微小的“狼”字,那熟悉的针法触感,像一根刺,扎进了尘封十年的记忆深处。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午后,母后坐在御花园的暖亭里,手里拈着金针,笑着对年幼的她说:“瑶儿,这叫飞针绣,是娘的秘密。你看,这样走线,绣出的痕迹只有我们自己人能摸出来。”
一旁,还是太傅的沈独步之父正与父皇议事,而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神采飞扬的少年沈独步,则偷偷对自己做了个鬼脸,低声说:“我以后要做孤狼,一匹狼踏平天下!”
母后闻言,莞尔一笑,打趣道:“好个沈氏孤狼。那这狼字,便是我与你沈家的最高密语了,如何?”
……
往事如烟,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十年血海,天翻地覆。母后早逝,父皇病重,沈家满门抄斩,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早已化作刑场上的一抔黄土。
如今,这只“孤狼”,却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姬瑶月的眼神从迷茫转为彻骨的冰冷,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尽数被她压制成一片死水。
“魏忠。”她轻声唤道。
殿门无声地推开,一个身形枯瘦、满脸褶皱的老太监悄然滑入,如同暗夜里的影子。他正是伺候了三朝,如今宫中唯一能让姬瑶瑶托付性命的心腹,掌印太监魏忠。
“公主。”魏忠躬身行礼,声音嘶哑。
姬瑶月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片衣角递到他面前。
魏忠凑近烛火,浑浊的老眼在看清那个“狼”字刺绣的瞬间,骤然收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姬瑶月如出一辙的震惊,干瘪的身躯都忍不住微微一颤。
“这……这是……”
“魏伯,”姬瑶月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一块寒冰,“你说,这是陷阱,还是他们……真的回来了?”
魏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公主,小心为上。沈家已灭门十年,应无咎权倾朝野,城卫军、禁军、影诏卫尽在其手,宫中更是耳目遍布。此时出现这等故人之信,十有八九,是那老贼久攻不下,设下的又一个毒计,想引您出洞啊!”
老太监的话字字泣血,是这十年来最沉痛的教训。
然而,姬瑶月却缓缓摇了摇头。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分割的、漆黑如墨的夜空,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冷静。
“如今的局势,我已在悬崖之上,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豺狼虎豹我都不怕,我只怕……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她转过身,打断了魏忠还想继续的劝说,语气决绝。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我们没有时间去反复验证,只能用应无咎的刀,去试他们的成色。”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若他们是假的,是应无咎的诱饵,那正好借应无咎自己的手,除了这伙奸细,还能让他疑神疑鬼一阵。若他们是真的……那他们就必须向我证明,自己有资格,做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说着,姬瑶月走到一旁悬挂的巨幅宫城地图前,纤细的手指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宫殿名称,最终,重重地点在了一处早已废弃、位于皇城西北角的偏僻所在。
她的指甲,几乎要将那三个字抠破。
“静思殿。”
她回头看向魏忠,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寒光。
“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应无咎豢养的一条赤骨教的狗,就藏在这里。修为,凝气七层。”
“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他的人头,或是任何能证明他已死的信物。办成了,我亲自见他们。”
姬瑶月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办不成,或是惊动了宫中禁卫……你我从此,再无瓜葛。这张纸条,也从未出现过。”
夜,更深了。
鸦巢的废弃院落里,一盏油灯如豆,映着三张同样凝重的脸。
跛脚的陈伯刚刚离去,他将公主的“口谕”一字不差地带了回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沈独步脸上那份标志性的从容与玩世不恭,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身旁正在闭目调息的陆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深入守卫森严的皇宫禁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刺杀一名修为高达凝气七层的赤骨教高手。
这已经不是考验。
这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