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中的日子,在炉火的铿锵与操练的呼喝声中,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加速。十天过去了,队伍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壮们的训练已初见成效。队列行进虽仍显稚嫩,却已有了统一的节奏;简单的“三才”小阵配合起来,进退有据,攻防转换间多了几分章法;每日雷打不动的《五禽戏》修炼,更是让这些原本只是庄稼把式的汉子们,眼神变得锐利,步伐变得沉稳,手臂挥舞间也带上了力道。那十支带着粗糙铁枪头的长矛,成了队伍里最令人羡慕的装备,握持着它们进行突刺训练时,凝聚起来的气势,连一旁观摩的妇孺都能感受到一种安心的力量。
石铁山的炉火几乎未曾停歇。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成了洞窟内最令人心安的交响。除了修复破损工具,他又成功打造出了二十多把形制统一的、带着弧度的砍刀胚子,虽然来不及精细打磨开刃,但那厚重的刀身和合理的重心,已然远超之前那些破烂柴刀。他甚至利用边角料,打制了几十枚三棱箭镞,虽然粗糙,却带着慑人的凶光,交由队伍里仅有的几个会使猎弓的人小心保管。
希望,如同穹顶裂缝透下的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前路。人们脸上的麻木和绝望渐渐被一种忙碌的充实感和对未来的隐约期待所取代。
然而,长期的封闭、相对的安全感,以及日渐减少的食物配给,也开始悄然滋生出别样的情绪。尤其是对那些并非青壮、无需参与严格训练,整日只能在有限区域内活动的人而言,枯燥、压抑,以及对洞外世界的盲目好奇,如同缓慢生长的藤蔓,缠绕着一些人的心。
林大牛和林老四,便是其中代表。
这两人本就有些偷奸耍滑、不安分,之前的内部矛盾中跳得最欢,后来被现实毒打和林枫的威信所压制,暂时老实了下来。但连日来,看着青壮们操练得热火朝天,隐隐成了队伍的核心,享受着更好的食物配给(训练消耗大,林枫默许了略微倾斜),而他们却只能干些捡柴、清理的杂活,心里那股不平衡便又冒了出来。
加之负责伙食分配的族老铁面无私,每日那点掺了野薯的糊糊和拇指大小的压缩棒根本填不饱肚子,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折磨着他们。
“妈的,天天窝在这鬼洞里,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一次休息时,林大牛靠坐在岩壁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低声抱怨。
林老四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道:“牛哥,我听说……西边那条岔道往里走,有个地方长着一种白色的蘑菇,上次栓柱他们探路回来说的,又肥又嫩,看着就好吃!比这干巴巴的薯块强多了!”
林大牛眼睛一亮:“真的?那帮小子自己偷偷吃了?”
“那倒没有,枫少爷下了严令,不认识的东西不许乱采乱吃。他们就没动。”林老四撇撇嘴,“要我说,就是太小心!那蘑菇白白净净的,能有什么毒?肯定是好东西!”
“要不……咱们去看看?”林大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动了。他想着,就算不吃,摘回来立个功,说不定也能多分点吃的。
“这……枫少爷命令,不许私自离开主洞窟范围啊……”林老四故作迟疑,但眼神里的怂恿却很明显。
“怕个球!”林大牛把心一横,“咱们就偷偷去,快去快回,神不知鬼不觉!摘了蘑菇回来,大家还能改善伙食,说不定还得谢咱们呢!”
两人一拍即合,被饥饿和侥幸心理冲昏了头脑,完全将林枫三令五申的纪律抛在了脑后。
当天下午,趁着大部分人都在忙碌——青壮们在训练,妇孺在整理内务,石铁山在打铁,林枫和陈清河在查看薯种长势(那十颗异种薯块在灵蕴土壤和微弱光线下,已然冒出了嫩绿的芽尖)——林大牛和林老四假装去清理一处偏僻的碎石堆,悄悄地溜进了西面那条幽深的岔道。
他们并不知道,这条岔道虽然不在探测术标记的极度危险区域内,但其深处蜿蜒曲折,有几个出口极其隐蔽,甚至可能靠近矿洞的其他层面,距离黑风寨活跃的区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近!
两人举着一支小小的、用油脂和苔藓自制的简易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一想到肥美的蘑菇,饥饿感驱散了恐惧。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果然在一处潮湿的岩壁下,发现了一片簇生的、巴掌大小、通体雪白的蘑菇!
“哈哈!找到了!这么多!”林大牛大喜过望,伸手就去采摘。
“小心点,别弄坏了!”林老四也兴奋地帮忙。
就在两人埋头采摘,将那些看起来诱人无比的蘑菇塞满随身布袋时,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说话声,顺着曲折的矿道,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妈的,那帮人钻哪儿去了……三当家快不行了……”
“……这鬼矿洞邪门得很,头儿不让深入……”
“……好像有点动静?过去看看……”
声音很模糊,带着回音,听不真切,但那“三当家”、“头儿”等字眼,却如同惊雷般在林大牛和林老四耳边炸响!
土匪!是黑风寨的土匪!他们竟然摸到这么近的地方了?!
两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蘑菇掉了一地都浑然不觉。他们慌忙熄灭火把,连滚带爬地缩到一块巨岩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喘,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脚步声和交谈声在远处徘徊了一阵,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这边的具体位置,最终渐渐远去了。
过了许久,直到周围彻底恢复死寂,两人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快……快回去!”林大牛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两人也顾不得那些蘑菇了,凭借着对来路模糊的记忆和极度的恐惧,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朝着主洞窟方向逃去。
他们狼狈不堪、失魂落魄地冲回主洞窟时,立刻引起了值守青壮的注意。
“站住!你们干什么去了?!”林栋正好在附近巡视,见状立刻带人拦住了他们,厉声喝问。他闻到两人身上带着陌生的洞穴霉味和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主洞窟的腥气,再看他们空空如也的双手和惊慌失措的表情,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们……我们……”林大牛支支吾吾,面如土色。
林老四更是直接瘫坐在地,语无伦次:“土匪……外面有土匪……我们听到了……”
“什么?!”林栋头皮一炸,立刻下令,“看好他们!我去禀报枫哥!”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刚刚还秩序井然的洞窟瞬间陷入了一片恐慌!
“土匪找来了?”
“完了!我们被发现了!”
“怎么办?快跑啊!”
人群骚动起来,妇孺惊恐地抱成一团,刚刚训练完的青壮们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紧张地望向洞口方向。
林枫正在和陈清河观察薯苗的长势,听到林栋急促的汇报,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他快步走到洞窟中央,目光如刀,首先扫过骚动的人群,厉声喝道:“肃静!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瞬间压下了大部分嘈杂。
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被两名青壮死死按住、瘫软在地的林大牛和林老四。
“说!怎么回事?”林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林栋的逼问和众人愤怒、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林大牛和林老四再也扛不住,涕泪横流地将他们如何私自离洞、如何发现白蘑菇、如何听到土匪生音的经过,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出来。
每听一句,众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尤其是听到他们险些将土匪引到附近时,几个脾气火爆的青壮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人活活打死!
“私自离洞!违抗军令!险些暴露行踪,陷全队于死地!”林枫每说一句,声音就冷一分,“林大牛,林老四,你们可知罪?!”
“枫少爷!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就是饿昏了头啊!”林大牛磕头如捣蒜。
“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林老四也哭喊着求饶。
洞窟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林枫。如何处理这两人,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最严峻的考验。按族亲论,他们是林氏族人;按人情论,似乎罪不至死;但按军法论,其行径足以造成毁灭性后果!
几位族老面露不忍,张了张嘴,想要求情,但在林枫那冰冷的目光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枫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族人的脸。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愤怒,也看到了犹豫和不忍。
他知道,这一刻,他接下来的决定,将奠定这支队伍未来行事的根基!是继续延续过去那种松散、讲人情、关键时刻可能一盘散沙的模式,还是确立起铁一般的纪律,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沉重:
“我曾说过,在这里,活下去,是唯一的体面!”
“我也说过,令行禁止,是保命的根本!”
“今日,若因你们是族人,因你们几句求饶,便饶恕这险些葬送数百条性命的过错!那日后,谁还会将命令当回事?谁还会将集体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今日饶了你们,就是对其他遵守命令的族人的不公!就是对未来可能因纪律涣散而死的亡魂的残忍!”
“规矩就是规矩!纪律重于山!”
“不罚,不足以正军纪!不罚,不足以儆效尤!”
他猛地转头,看向林栋,斩钉截铁地下令:
“林栋!”
“在!”
“将违令者林大牛、林老四,拖出去,每人重责三十军棍!由所有青壮轮流执行!打完之后,剥夺三日口粮,编入苦役队,负责最脏最累的活计,以观后效!”
“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是!”林栋轰然应诺,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一挥手,立刻有四名如狼似虎的青壮上前,将瘫软如泥的两人拖向了训练用的空地。
很快,沉重的军棍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两人杀猪般的惨嚎声,便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洞窟。
每一声闷响,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一声惨嚎,都让那些心中还存着散漫念头的人浑身一颤。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求情。整个洞窟死一般寂静,只有行刑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在回荡。
族人们看着林枫那如同岩石般冷峻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领导者,在温和与睿智之下,隐藏着何等坚定的原则和铁血的手腕!
规矩大于人情!
纪律重于山!
这八个字,伴随着军棍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嚎,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当行刑完毕,林大牛和林老四如同两条死狗般被拖下去时,洞窟内的气氛已然彻底改变。一种无形的、名为“敬畏”和“纪律”的东西,取代了之前的恐慌与骚动。
林枫站在众人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都看到了。这就是违抗命令的下场。”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今日起,令行禁止,绝无折扣!”
“我们要靠这铁一般的纪律,活着走出这黑风山!”
“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短暂的沉寂后,所有人,包括那些族老和妇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回应。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松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决心。
林枫点了点头。
他知道,经过这次血的教训,这支队伍的魂魄,才算是真正地初步铸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