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桃源谷地尚有百余里的一处荒僻丘陵地带。稀疏的林木间,石峰、林栋率领的侦察小队正策马南返。连续数日的高度紧张与艰苦跋涉,让每个人都面带疲惫,衣甲上沾满尘土草屑,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日河谷中望见的无边骑影与随后惊险的追逃,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头,沉重而清晰。
队伍的气氛比北上时更加沉默。失去两名兄弟的阴霾,以及对那即将到来的、钢铁洪流般的敌人的直观认知,让这些桃源卫最精锐的斥候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前面是‘鬼见愁’峡谷,穿过去再走三十里,就能看到黑风山了。”侯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着前方两座光秃石山之间一道狭窄的裂口说道。那裂口怪石嶙峋,地势险恶,是回城的必经之路。
石峰勒住马,眯眼望着那幽深的谷口,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太安静了。连鸟雀的声影都寥寥无几。“大家打起精神,侯三,先探。”
侯三点点头,如同狸猫般滑下马背,借助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谷口摸去。不过片刻,他便折返回来,脸色有些疑惑:“头儿,谷口没发现异常,但……感觉有点不对,里面的风带着股子腥气,不是野兽,像是……汗味和马粪味,很淡,但新鲜。”
汗味?马粪味?在这荒郊野岭?
石峰和林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觉。
“可能有埋伏,或者……有其他人刚过去。”石峰沉声道,“不能大意。换备用路线,绕东山梁,虽然远些,但安全。”
林栋虽然归心似箭,但也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点了点头。
队伍调转马头,正准备离开这令人不安的区域,向东侧较为平缓但林木稍密的山梁绕行。
突然!
“咻——!”
一声尖锐的唿哨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响起,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几乎在同一瞬间,弓弦崩响,十余支利箭如同毒蛇吐信,从他们刚刚打算前往的东侧山梁的灌木丛后、岩石缝隙中激射而出!目标赫然便是队伍中落在后面的几名斥候!
“敌袭!隐蔽!”石峰暴喝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猛地一拉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支射向他的箭矢。
但并非人人都有他这般身手和运气。
“呃啊!”一声惨叫,一名斥候被箭矢贯穿了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从马背上带飞,重重摔落在地。另一人的战马被射中脖颈,悲鸣着倒地,将主人甩出老远。
“是狼崽子!”林栋目眦欲裂,他看到了那些从隐蔽处跃出的身影——熟悉的狼皮帽,剽悍的体格,还有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容!正是狼族的斥候!数量约在十五六骑,不知何时已经迂回到了他们侧翼,利用地形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结阵!向西边开阔地退!不能被困在这里!”石峰瞬间做出判断。在林木和岩石间与擅长骑射的狼族缠斗,等于自寻死路。他一边指挥,一边张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一名刚刚露头准备再次放箭的狼族斥候应声倒地,箭矢精准地穿过了他皮甲的缝隙。
桃源卫斥候毕竟是精锐,骤遇袭击虽惊不乱,立刻以石峰和林栋为核心,一边用弓弩还击,一边驱马向西侧较为平坦但毫无遮挡的空地退去。他们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至少能拉开距离,避免被近距离屠杀。
狼族斥候显然也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反击如此精准。为首的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似乎是十夫长)发出狼嚎般的怒吼,挥舞着弯刀,率先策马追出灌木丛,其余狼骑紧随其后。
两支小队,一方急切南撤,一方凶狠追击,瞬间从潜伏偷袭转入了野地追逐战。
马蹄翻飞,黄土飞扬。
“回头!射马!”林栋红了眼,他知道一味逃跑只会成为活靶子。他猛地勒转马头,在颠簸的马背上强行扭身,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瞄准的却不是骑士,而是追得最近的一匹狼族战马!
“噗嗤!”箭矢深深没入马颈,那匹雄健的战马惨嘶一声,前蹄一软,轰然栽倒,将背上的狼族骑士狠狠甩了出去。
其他桃源斥候有样学样,纷纷回身射箭。他们箭术都不弱,片刻间又有两匹狼族战马被射伤,追击的势头为之一缓。
但狼族斥候的凶悍远超他们想象。那些落马的骑士就地翻滚,竟很快爬起来,徒步张弓继续射击,箭法又快又狠!而马上的狼骑则展现出惊人的骑射技巧,他们在高速奔驰中依旧能稳定开弓,箭矢从各个刁钻的角度飞来,虽然未必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桃源卫的撤退。
“这样不行!”石峰格开一支擦着脸颊飞过的箭矢,脸颊被划出一道血痕,“他们骑射太厉害!拉开距离对我们更不利!林栋,敢不敢跟我杀个回马枪?冲乱他们!”
“早该如此!”林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毫不犹豫,猛地拔出腰刀,“弟兄们!让这些狼崽子尝尝咱们的刀!随我杀!”
“杀!”剩余的七名桃源斥候齐声怒吼,血性被彻底激发。他们不再撤退,反而齐齐拨转马头,迎着追兵,发起了反冲锋!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双方骑兵瞬间撞在一起!
金铁交鸣声、战马嘶鸣声、怒吼与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血腥气陡然浓烈起来。
林栋一马当先,找上了那个狼族十夫长。对方也狞笑着挥刀迎来。两马交错,刀光如匹练般闪过!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林栋只觉得手臂发麻,心中暗惊:好大的力气!那狼族十夫长的弯刀势大力沉,而且带着一种奇异的弧度,卸力技巧极佳。两人错马而过,旋即再次调转马头,战在一起。
石峰则如同冷静的刺客,并不与敌人硬拼,他的马术似乎更胜一筹,在混乱的战团中灵活穿梭,手中长刀专挑敌人的破绽下手,刀光一闪,便有一名狼族斥候捂着喷血的脖颈坠马。
侯三没有参与近战,他如同幽灵般在外围游走,手中的短弩不断发射冷箭,每次都能精准地干扰到试图围攻自己人的狼族骑兵。
然而,近距离搏杀,桃源卫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狼族骑兵在马背上的平衡感好得惊人,他们仿佛长在马背上一样,双腿控马,上半身可以做出各种大幅度的劈砍动作。他们的弯刀更适合骑兵作战,弧形的刀刃在交错时更容易切割,而且他们似乎有一套简洁有效的合击之术,往往两三人默契配合,便能将一名桃源斥候逼得手忙脚乱。
一名桃源斥候奋力格开正面敌人的一刀,却被侧翼悄无声息刺来的一支短矛捅穿了肋下,惨叫落马。另一人砍伤了一名狼族骑兵的大腿,却被对方在落马前悍不畏死地抱住,一同滚落尘埃,随即被其他狼族乱刀砍死。
战斗残酷而短暂。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各自脱离了接触,重新拉开距离。
桃源卫这边,能骑在马上的只剩五人,人人带伤,林栋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半截袖子。石峰肩膀也中了一箭,所幸不深。地上躺倒了三具自己人的尸体,还有两人落马生死不明。
狼族那边也不好过,留下了六具尸体,伤者更多,那个十夫长也被林栋在肩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口,血流如注,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双方喘息着,隔着几十步距离对峙。狼族斥候虽然人少了一些,但那股凶悍之气不减,眼神依旧如同饿狼。
石峰知道不能再缠斗下去了。狼族后续可能有更多人马,而且己方伤亡惨重,士气已挫。
“撤!”他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
林栋虽然不甘,但也明白形势,狠狠瞪了那狼族十夫长一眼,跟着石峰向西南方向亡命奔去。
狼族斥候似乎也无力再追,只是发出示威般的嚎叫,并未深追。
一路狂奔,直到彻底看不见追兵,也听不到任何异响,五人才敢稍稍放缓速度。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战友的悲痛交织在一起,让气氛沉重得近乎凝固。
林栋撕下衣襟,草草包扎着手臂的伤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帮狼崽子……马背上真他娘的厉害!力气大,刀法怪,配合还好!”
石峰脸色苍白,肩头的箭伤阵阵作痛,他沉声道:“他们的骑术远胜我们,人马合一。弯刀在马上劈砍,比我们的直刀更占便宜。而且……你发现没有,他们落马之后,步战弓射依旧凶狠,战斗意志极其顽强。这是一支从骨头里透着凶悍和战斗本能的军队。”
侯三也心有余悸:“他们哨探的嗅觉太灵了,肯定是察觉到了我们的踪迹,提前埋伏。那个谷口的味道,就是他们留下的。”
初遇狼骑,一场规模不大的遭遇战,却让这些桃源卫最精锐的斥候,切身感受到了何为草原狼骑的强悍。那不仅仅是人数和装备的差距,更是一种浸透在骨血里的、与生俱来的骑兵天赋和战斗文化。
五人带着满身伤痛和沉重的消息,在次日傍晚,终于看到了黑风山熟悉的轮廓。而当他们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望北营时,留守的士兵看到他们的惨状,无不悚然动容。
消息迅速传回谷地。
林枫听着石峰和林栋的详细汇报,尤其是关于那场短暂而残酷的骑战细节,久久不语。
压力,从未如此真实而具体。
桃源卫需要骑兵,不仅仅是因为机动性,更是因为,只有建立起一支能与狼族在马上抗衡的骑兵,才有可能在未来残酷的野战中,争取到一丝主动权。
否则,只能永远困守孤城,被动挨打。
“以骑制骑……”林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投向系统界面,又望向北方,“必须更快了。”
狼族的獠牙,已经擦亮了。桃源的刀锋,又该以何种方式,淬火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