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魔窟的尘埃仿佛刚刚落定，但反贪局办公室里的尘埃，却以一种更具体、更烦人的方式堆积起来——案头堆积如山的玉简，几乎要淹没我那张由万年雷击木打造、理论上应该很气派但现在只堆满了文件的局长办公桌。
“英雄单位？”我，李小白，反贪局局长，此刻正有气无力地扒拉着面前的一枚玉简，里面详细记录着御马监一名弼马温指控同事偷吃了他专门为天马调配的“星空口味”草料，并在食槽里留下了糖分超标的证据，“我看是‘垃圾回收单位’还差不多！这都什么跟什么？以前是没人报案我们去找案子，现在是案子排着队来蹂躏我们！”
胜利的余晖尚未完全从身上褪去，现实的铁拳就已经砸在了脸上。自从玉帝那篇花团锦簇的嘉奖令传遍三界，反贪局的热线玉简（公输般改造版，支持多方同时通话并自动记录）就没消停过。从斗部星君怀疑对门邻居偷吸他的星辰精气，到蟠桃园土地公举报有仙娥偷摘桃毛回去做痒痒挠……只有我想不到，没有他们告不了。
“汪！局长，你这就不懂了吧！”哮天犬四仰八叉地躺在我脚边专门给它准备的、绣着“天庭栋梁之犬”的豪华狗垫上，抱着一根比它胳膊还粗的特供龙骨磨牙，咯嘣咯嘣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这叫信任！是我们在人民群众……呃，仙民群众中建立了光辉伟岸的形象！说明大家有困难，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们反贪局！当然，”它话锋一转，狗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这报酬结算方式得优化一下，老是仙晶丹药多没意思，以后能不能按案值比例折算成等价的骨头？最好是酱香风干的！”
我白了它一眼：“把你炖了都换不来一根你现在啃的龙骨。”
隔壁技术区，公输般正埋头在一堆闪烁着各色符文的零件中，他那新得的宝贝——“万能符文分析仪”正投射出复杂的光流，扫描着一块焦黑的、从东海魔窟带回来的碎片。听到我的抱怨，他头也不抬，推了推鼻梁上那单片水晶镜片（据说是分析仪的附属装备，能增强微观符文的解析度）：“局长，根据我这三天对新增案件的数据建模分析，其中高达73.58%的案件，不具备任何立案调查价值，其性质等同于‘控诉云彩形状影响了自家风水’。这严重挤占了我们的核心算力……呃，是人力资源。我强烈建议，引入一套‘仙网智能预审分流系统’，进行初步筛选。”
“仙网？”坐在角落，顶着两个浓重黑眼圈，脸色比中了瘟部法术还难看的程曦，猛地抬起头，手指还僵硬地悬在玉简上方。他正在与文曲星君亲订的三万字《仙官职业道德与心理健康暨代码规范性对稳定三界重要性之个人深刻反思与未来规划》报告进行殊死搏斗。“就雷部那个神将为了抢‘仙界第一闪电侠’的网名，私拉仙网线路，导致局部雷暴预警系统连续宕机三次的那个仙网？它的稳定性，说实话，还不如我当年在人间界实习时，那个城中村里拉的、时不时被老鼠啃断的‘村村通’宽带。”
仿佛是为了印证程曦的“乌鸦嘴”属性，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的能量哀鸣响起。
办公室内所有光幕瞬间黯淡，色彩失真，如同垂死的霓虹。桌面上所有正在接收或发送信息的玉简，“噗”的一声轻响，同步失去了灵光连接，变成了普通的玉石板。墙壁上原本缓缓流转、提供基础照明和防御的符文阵列，像是被抽干了能量般，停滞、熄灭。
整个反贪局，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昏暗，只剩下公输般那台依靠独立灵源的分析仪，还在顽强地投射着微弱的光芒，以及哮天犬啃骨头那坚持不懈的“咯嘣”声。
仙网，它真的，彻底，崩了。
“程！曦——！”公输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堪比被踩了尾巴的九天玄凤，“你的嘴巴是开过光还是被衰神附体了？！我这刚分析到关键节点！数据流中断了！未保存啊！！！”
程曦自己也懵了，看着眼前刚刚因为断网而闪退了编辑界面、一个字都没来得及保存的玉简，脸更绿了：“我……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不行！”
“完了完了！”月老抱着一团巨大无比、纠缠得像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似的红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祸事了！刚接到西方奥林匹斯山爱神维纳斯办事处通过跨位面传讯法阵发来的紧急投诉！因为刚才那阵剧烈的仙网波动，他们发来的最新一期‘跨国（界）情侣数据同步包’在传输过程中丢失了关键索引字段！”
他喘着粗气，举起那团乱麻：“结果导致至少三百对正在审批中的仙凡恋、人妖恋、甚至还有一对罗汉与蜘蛛精的跨界姻缘红线，计算逻辑错乱，全部……全部搭错了对象！”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搭……搭到谁身上了？”
月老哭丧着脸，用颤抖的手指拨拉着红线团：“大部分……大部分都错搭到了东海龙王陛下的本体龙珠……和他书房里那盆他最心爱的、万年血珊瑚盆景上了！现在龙王陛下正对着盆景泪眼婆娑，一会儿说要海枯石烂，一会儿又闹着要‘斩断这孽缘’，离家出走！龙宫都快乱套了！”
我：“……”
我感觉我的头风疾，从未如此刻般严重。龙王和盆景闹离婚？这要是传出去，三界头条能笑一万年！
一道清冷的白光闪过，鹤羽翩然落在办公室中央，羽衣微拂，带来一丝安定气息，但她微蹙的眉头显示事态并不轻松：“局长，玉帝紧急传讯。天庭主干仙网发生大规模、全局性瘫痪，并非局部故障。技术司初步判断，疑似核心枢纽遭受未知力量冲击，现有修复手段全部失效。玉帝口谕，令我等反贪局……凭借解决东海魔窟的‘丰富经验’，酌情协助排查。”
“协助？！”我差点从雷击木椅子上滑下来，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像是会修网络的样子吗？我们反贪局的专长是查账、追踪、以及在不破坏太多公物的前提下进行‘物理说服’！最接近修网络的技能是程曦的代码和公输般的仪器，但一个是搞破坏的，一个是搞分析的！难道让我们去把仙网核心枢纽‘说服’一下，让它自己好起来？”
“汪！修网络？这个本犬熟啊！”哮天犬一听来了精神，猛地从狗垫上跃起，把啃了一半的龙骨珍重地藏到垫子下面，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做出撕扯状，“不就是找根最粗的主线，用本犬这能啃碎混沌的利齿，稍微那么‘调整’一下接口嘛！保证药到病除！以本犬的牙口和经验……”
“你给我闭嘴！”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这蠢狗的脑袋，把它后面“啃遍三界线缆无敌手”的自夸堵了回去。让它去修？怕是会从“瘫痪”直接升级为“物理性永久消失”。
就在办公室内一片愁云惨淡，我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让哮天犬去南天门总闸口做做“口腔护理”时，一个略带颤抖、强装镇定，但又掩不住一丝技术宅特有的兴奋（？）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弱弱地响起：
“那个……请、请问……这里是非正常现象调查与廉政风气整顿局吗？我……我是看到南天门外的招聘仙谕，来……来应聘技术顾问岗位的。”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身形略显单薄，穿着天庭最低阶仙官那种制式、但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袍，怀里像抱着绝世珍宝般，紧紧搂着一台……造型极其古怪的装置。
那东西大致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外壳像是用各种不同材质、颜色的废弃零件——有灵木、有金属、甚至还有几片龟甲——拼凑焊接而成，表面布满了歪歪扭扭的手刻符文，几个关键节点还镶嵌着品质参差不齐的灵石。盒子正面有一块微微发光的、类似水晶镜片的屏幕，旁边还有几个粗糙的按钮。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年轻人脑袋上，还用一根细绳绑着一个……清凉油的小铁盒？盒子顶端伸出一小节细铜丝，像个简易天线，正闪烁着微弱的、不太稳定的绿色光芒。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面容清秀甚至带着点未褪的稚气，眼神清澈，但此刻充满了紧张，还有一种仿佛见到了传说中偶像（？）般的激动光芒。他的站姿僵硬，像是在努力克服某种社交恐惧。
“你是？”我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这造型，这气质，怎么看都像是刚从哪个实验室里偷跑出来的学徒。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像是背诵了无数遍一样，语速极快但清晰地回答道：“报告局长！我、我叫云璃，原隶属天庭技术司网络维护与优化处，见习仙官，工龄……三、三天！因……因在职期间，未经上级批准，擅自对仙网核心阵法第七冗余节点进行‘逻辑优化与效能提升’，尝试引入自创的混沌数学模型与分形迭代算法，意图将节点能量利用率从现有的0.3%提升至理论值5%以上……结果，因计算模型未充分考虑‘天道平衡’法则在超高速数据流下的非线性滞后效应，引发基础符文阵列共鸣过载，进而……进而导致了小范围的仙网数据风暴和……和今天的全局性瘫痪征兆……现已被技术司……开除仙籍，留……留界察看。”
他一番话如同连珠炮，夹杂着大量技术术语，听得月老直眨巴眼，哮天犬歪着狗头表示困惑。
全场一片死寂。
程曦停下了对着空白玉简运气，公输般放下了手中焦黑的碎片，月老手里的红线团差点掉地上。
刚还在为仙网崩溃和龙王闹离婚焦头烂额，这转头就送来一个自称是“罪魁祸首”之一的家伙？这是巧合，还是……送货上门？
哮天犬抽了抽湿漉漉的鼻子，打破沉默：“汪？闻起来……没有魔气，也没有坏心眼的味道。就是有一股……嗯……机房灵枢散热孔的焦糊味和……泡了三天辟谷丹的泡面汤味儿？”
公输般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兴趣之光，他放下仪器，几步走到云璃面前，围着他和那台古怪的“电脑”转了两圈，像是欣赏一件罕见的法宝：“擅自优化核心阵法？混沌模型？分形迭代？有意思！年轻人，胆子不小啊！说说看，你怎么想到用这两种理论上相斥的模型进行结合的？难道你找到了某种‘混沌边缘有序’的临界点参数？”
一提到技术，云璃眼中的紧张迅速被一种狂热取代，语速更快了，几乎像是在吟唱咒文：“前辈明鉴！传统仙网基于固定阵法的拓扑结构，能量路径僵化，数据包转发效率极低，冗余度却高达99.7%！这简直是浪费！混沌模型能模拟灵能流动的不可预测性，用于开辟动态路径；分形迭代则可以极致压缩数据体积，实现超密传输！两者结合，理论上能在现有硬件基础上，实现效能质的飞跃！我构建了十七个维度的复合公式来平衡它们，只是……只是最后验证时，忘了加入天道法则对超限速率的‘阻尼’修正项……”
程曦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看着云璃头上那闪烁的“清凉油天线”，又看了看那台名为“混沌一号”的破电脑，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反而燃起了一种遇到同类、甚至可能遇到天才的惊讶与探究：“用分形处理高并发并行数据？想法很超前。但你在节点承载阈值的估算上太激进了，至少应该先做十万次以上的模拟沙盒测试……”
云璃像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地点头：“是的，是的！我做了模拟！用我这台‘混沌一号’模拟了八万九千次！成功率都在99.98%以上！但我没想到真实仙网的基础符文，因为常年缺乏维护和多次打补丁，其实际承载能力比理论值低了整整四十三个百分点！这在我的数据库里没有记录！”
两人瞬间进入了“代码”、“算法”、“模型”、“阈值”的加密交流频道，旁听的月老和哮天犬一脸茫然，仿佛在听天书。
鹤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局长，玉帝第二次传讯催促，询问仙网恢复进度。雷部、水部、财部等多部门因业务停滞已出现混乱征兆。”
我看着这个因为技术狂热而捅出天大篓子，眼神却纯粹得像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的年轻前仙官，又看了看身边这群要么擅长破坏、要么擅长分析但就是不擅长维修的核心骨干，以及脚边那个只会用牙口解决问题的混沌神犬。
内心天人交战。
用他？一个刚因为搞崩网络被开除的家伙，来修他搞崩的网络？这听起来就像是请纵火犯来当消防队长。
不用他？技术司已经束手无策，难道真让三界政务停摆，等着看龙王和盆景上演旷世绝恋？
赌了！
我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玉简震塌）：“云璃！”
“在！”云璃瞬间从技术讨论中惊醒，站得笔直，头上的天线晃了晃。
“我现在正式聘用你为反贪局临时技术顾问！试用期……三天！”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任务只有一个：修复仙网！立刻！马上！”
云璃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仿佛听到了仙界最美妙的仙乐：“是！局长！保证完成任务！那个……能、能先给我接一下反贪局的备用灵脉接口吗？功率不用太大，能稳定驱动我这台‘混沌一号’进行超频运算就行！”他珍而重之地拍了拍怀里那台破电脑，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
公输般立刻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来来来，小伙子，这边走！我们反贪局别的不说，独立灵脉接口管够！让我也见识一下你这‘混沌一号’的核心构架……”
程曦也默默跟了过去，显然对那台能模拟八万多次运算的自制机器充满了好奇。
月老看着瞬间打成一片的三个技术（宅）人员，忧心忡忡地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局长，老朽方才暗中为此子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他命犯天机，孤煞星照耀命宫，乃是非缠身之相。尤其这红鸾星动之处……”他指了指那团乱麻红线，又指了指云璃的背影，“……其姻缘线上，竟是沾满了漆黑的机油与闪烁的乱码！此子怕是要与这些铁疙瘩、符文书过一辈子了，情路坎坷，近乎绝路啊！”
我望着已经开始熟练连接灵脉线、双眼放光盯着屏幕的云璃，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月老啊，现在只要能让他修好网络，阻止龙王陛下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决定，别说他跟代码过一辈子，他就是娶了那台‘混沌一号’当仙侣，我都给他包个大红包！”
就在云璃将最后一根铭刻着聚灵符文的线缆接入“混沌一号”，机器发出一阵低沉的、不同于普通法宝嗡鸣的震颤声时，那粗糙的水晶屏幕猛地亮了起来。
复杂的、不断自我迭代更新的符文序列如同瀑布般流淌。公输般和程曦同时发出惊叹，显然被这独特的操作系统所吸引。
然而，在所有人都被主屏幕内容吸引时，没有人注意到，在屏幕最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像素点大小的黑色区域，一串非天庭通用符文、非上古妖文、也非已知任何界域文字的怪异乱码，以亿万分之一息的速度一闪而过。
这串乱码的结构，如果此刻李大白在此，或者程曦能分心仔细解析，他们会震惊地发现——其内在逻辑与编码方式，与东海魔窟中，那个镜像程曦所化魔主留下的、最后被莫名力量抹去的扭曲代码碎片，有着令人不安的、惊人的相似性！
云璃，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只有技术狂热的天才少年，他所依仗的、引以为傲的、甚至可能来自其自身奇遇的“混沌一号”与核心技术，其源头，似乎正悄然指向那片令人心悸的、无尽的……
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