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我背着气息奄奄的乌执,踉跄着冲向最近的那座吊脚楼,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救人!快救人啊!有人受伤了!”
最近的吊脚楼里,窗户确实被推开了。一张麻木而恐惧的脸探出来,看到我背上胸口插着匕首、脸色死白的乌执,那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不祥之物,非但没有出来帮忙,反而“砰”地一声猛地关上了窗户,甚至传来了急促上门闩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不死心,拖着剧痛的腿,挨家挨户拍门求救。
“开门!求求你们开开门!救救他!他是乌执啊!他也是你们寨子里的人啊!”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或是窗户缝隙后一闪而过的、充满畏惧和排斥的眼神。雨水模糊了一切,也仿佛浇灭了最后一丝人性。
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这些他曾经救治过的人,这些依靠他维持寨子“恩泽”的人,在他生命垂危之际,竟然如此冷漠!
乌执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了,身体的温度在暴雨中流失得更快。
不能放弃!还有寨老家!
我拼尽最后力气,背着乌执,在泥泞中艰难地朝着寨老家的方向挪去。
快到寨老家时,我看到几个苗族青年正押着被反绑双手的卓瑶,似乎正要执行驱逐。卓瑶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倔强和委屈,但眼神已经有些空洞。
“卓瑶!”我如同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嘶声喊道。
卓瑶闻声抬头,看到我背着乌执这副惨状,明显愣住了。
“快!救他!你姐姐卓玛……她疯了!她用匕首刺伤了乌执!匕首上有毒!”我语无伦次地快速解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卓瑶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说!我阿姐怎么会……”
她的目光落到乌执胸口那柄熟悉的匕首上,话语戛然而止。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起来:“那……那匕首……是我……是我亲手打给阿姐防身的……上面刻的蝶恋花……不会错……”
证据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是真的!快救人!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几乎是在哭求,膝盖的剧痛和精神的崩溃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卓瑶看着乌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我绝望的神情,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她虽然骄纵任性,与乌执并不亲近,甚至有些怕他,但她深知乌执对寨子意味着什么,也更清楚姐姐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最终,她一咬牙,对那几个押着她的青年厉声用苗语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抬进去!去找阿婆留下的解毒药!快!”
那几个青年显然也认出了乌执和那柄匕首,意识到事态严重,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乌执从我背上接过去,快速抬进了寨老家的吊脚楼。
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加上失血、疼痛和极度的情绪波动,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雨水中,失去了意识。
………
后山,暴雨依旧肆虐。
卓玛靠坐在一棵歪倒的枯树下,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呼吸急促而微弱。银蛇的剧毒和失血过多正在迅速带走她的生命。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苗布裹着的、刚刚足月的婴儿。孩子似乎感应到母亲的濒死,发出微弱的、小猫一样的哭声。
卓玛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她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脸颊,喃喃自语:“乖……不哭……阿妈马上……就能永远陪着你了……阿妈带你……一起去找阿爹……我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充满怒意的声音伴随着拐杖顿地的声音从暴雨中传来:
“谁让你现在就动手的!”
寨老拄着拐杖,一步步从雨幕中走出,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寨老看着已经气息全无的卓玛和她怀里的婴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和失望:“圣果还没成熟!你打乱了所有计划!”
卓玛似乎早已料到,她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向寨老,又看看他身后的黑衣人,吃力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阿爹……看看他……多可爱啊……你的……外孙……”
寨老的目光冷漠地扫过那婴儿,没有丝毫动容,声音冰冷:“乌执和那个书生,都看见你做的事了。这一次,我保不了你。”说罢,寨老单手抱起了婴儿,转身欲走。
卓玛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一种凄苦和了然的嘲讽:“保不了我?呵……阿爹,您何时想过要保我?您心里……从来都只偏爱阿妹……表面上将她驱逐,其实早就……在另一个寨子……替她打点好一切了吧?而我……我和我的孩子……从来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对不对?”
寨老握着拐杖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卓玛最后一眼,只是冷漠地转过身,对身后的黑衣人示意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一步步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那个黑衣人在寨老走后,缓缓蹲到奄奄一息的卓玛身边。他伸出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陶瓶,拔开塞子。
一只拇指大小、通体赤红、长着诡异复眼的蛊虫从瓶口爬出,似乎嗅到了极其诱人的气息,立刻扑到卓玛还在渗血的手腕上,大口吮吸着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乌执的毒血。
黑衣人看着那只吸血的蛊虫,发出一种低沉沙哑、不辨男女的嗤笑:“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练这歹毒的蛊,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何其愚蠢。”
卓玛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虚空,眼神空洞。
黑衣人似乎也并不期待回应,待那蛊虫吸饱了血,重新钻回玉瓶,他便站起身,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浓雾,彻底消失。
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血腥之地。
卓玛倒在血泊之中,逐渐僵硬的左手,还紧紧攥着一枚粗糙的、不值钱的汉式银戒指——那是货郎当初唯一送她的礼物。
而她的右手,却握着一把匕首的柄——那把匕首,深深插在她自己的脖颈上,彻底了结了她所有的痛苦、疯狂和……痴念。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地面的血迹,却洗不净这弥漫在雾霭中的浓重罪恶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