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京城熟悉的青石板路,最终在沈府那气派却不失雅致的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下。高悬的“沈府”匾额,门旁威严的石狮,无一不昭示着这府邸的显赫与规矩森严。
沈知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牵起小卓雅的手,又回头看了一眼沉默跟在她身后的乌执,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踏入了这个她离开了数日之久的“家”。
门房早已通报进去,她刚踏入前厅,早已等候多时的沈母便迎了上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声音带着哽咽:“我的意儿,你可算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瘦了,定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沈父依旧端着严父的架子,负手而立,眼中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关切与放松。
“父亲,母亲,”沈知意依偎在母亲怀里,汲取着久违的温暖,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娇憨与委屈,“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女儿……很想你们。”
她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情,心思却在飞速运转。该来的总要来。她轻轻从母亲怀中退出,将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小卓雅往前带了带,然后,目光落在了静静立于门边阴影处的乌执身上。
厅内的光线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凝滞了几分。他身着月白长衫,长身玉立,墨发披散,虽低眉敛目,但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和周身异于常人的空寂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该来的,总要面对。
她心思电转,将早已在脑中酝酿了无数遍的说辞,用尽可能轻松自然的语气道出,仿佛只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着父母说道:“父亲,母亲,女儿此番南下,除了处理封地事务,还……还遇到了两位流落在外的南方宗族子弟。他们……他们父母早亡,孤苦无依,女儿实在不忍,便将他们带了回来。”
她指了指小卓雅:“这是阿雅,年纪尚小。”然后又指向乌执,喉咙发紧,“这位……是阿执,按辈分,算是女儿的……表弟。”
说完这番话,沈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偷偷将受伤的雀鸟小灰藏在房中,悉心照料,满心以为能救活它,却被父母发现,斥责她玩物丧志,不顾身份,那只可怜的小鸟最终被毫不留情的摔死……那种珍爱之物被剥夺、被否定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害怕,害怕父母会像当年对待那只小鸟一样,将她带回来的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弟妹”视作麻烦,毫不留情地驱赶出去。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更恳切的说辞,哪怕跪下哀求……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沈父只是目光沉静地打量了乌执和小卓雅片刻,尤其是在乌执那张过于俊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并未立刻发作。
沈母更是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弯腰摸了摸小卓雅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她又抬眼看向乌执,语气依旧慈爱,“既然是我们意儿带回来的,那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莫要拘束。”
沈父也微微颔首,语气虽淡,却算是认可:“既是你带回来的,便好生安顿吧。府中也不多这两双筷子。”
这出乎意料的接纳与欢迎,让沈知意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巨大却又不真实的庆幸,随即又被更深的疑惑所取代。父母……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近乎急切地接纳了两个来历不明的“亲戚”?
就在这时,沈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沈知意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压低声音道:“意儿,你回来得正好。前些日子,仕初那孩子从南边回来,竟将那位传说中的苗疆大祭司请到了京城!你猜那人是谁?”
沈知意心中猛地一咯噔!梁仕初马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沈母并未察觉女儿的异样,自顾自地揭晓了答案,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竟是你那位早年离家、久无音讯的叔公——沈荆!”
沈荆?!大祭司?!
沈知意瞳孔骤缩,惊疑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那日在梁仕初马车中惊鸿一瞥的模糊身影,那浓郁不散的异香血气……果然是他!沈荆!他非但没有死,反而被梁仕初奉为座上宾,甚至……冒充了大祭司的身份?!
可他怎么会成了大祭司?真正的大祭司,此刻不就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乌执,只见他依旧是一脸空茫,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沈母还在继续说着,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满与无奈:“你父亲与我本想尽地主之谊,请你叔公住在我们沈府,也好全了亲戚情分。可仕初那孩子却极力回绝,说你叔公是他奉旨请来的贵客,关乎陛下龙体安康,必须住在梁府,就连你叔公自己也坚持要住在梁府……唉,这让我们沈府的面子往哪儿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沈家怠慢了自家亲戚,怠慢了陛下看重的人呢!”
沈父此时也冷哼一声,接口道:“梁家小子,如今是越发不将我们沈家放在眼里了!请来大祭司这般重要的人物,却连面子上的往来都不顾,生生让我们沈府落了下乘,在京城各家中,都快成了笑柄!”沈父沉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梁家小子态度坚决,你叔公……大祭司也执意如此。圣意难测,我们虽觉面上无光,却也不好强行违背。”
沈母拍了拍沈知意的手,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幸好,幸好你今日带了南方的弟弟妹妹回来。这正好,全了我们沈府的脸面!让外人瞧瞧,我们沈家与南方宗族,也是血脉相连,关系亲厚!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我沈家连个南方亲戚都笼络不住!”
原来如此!
沈知意瞬间明白了父母为何如此轻易地接纳了乌执和卓雅。并非他们突然变得宽厚仁慈,而是因为沈荆被梁仕初牢牢控制在梁府,让沈家在京城权贵圈中失了颜面。
她带回来的这两个“南方宗族子弟”,恰好成了他们挽回颜面,证明沈家与南疆仍有紧密联系的“工具”!
沈知意听着父母带着抱怨的叙述,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沈荆冒充乌执的身份,住进了梁府!梁仕初明知沈荆底细,却仍如此安排,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她的父母,还蒙在鼓里,只为失了面子而懊恼,全然不知他们口中那位“了不得的叔公”,实则是一条阴险狡诈、包藏祸心的毒蛇,正潜伏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寒意,悄然爬上沈知意的脊背。
她看着父母那带着算计与庆幸的眼神,又看了看身旁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依旧空茫安静的乌执,以及依赖地拉着她衣角的小卓雅。
她将他们带回了“家”,却仿佛踏入了一个更为复杂、更为危险的漩涡。
沈荆的冒充,梁仕初的意图,父母的盘算……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这看似平静的沈府,这繁华的京城,已然成了风暴将至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