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度量意义。
顾沉屿将自己封闭在顾宅里,这座曾经象征着权力与奢华的牢笼,如今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囚禁之地。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沈弦的影子:窗边他常坐的躺椅,小书房里那架蒙尘的钢琴,餐桌上那个永远空置的位置,乃至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沈弦的清冽气息。
他遣散了大部分佣人,只留下几个沉默的老人打理基本起居。他不再去公司,所有事务都交由周谨远程处理。他无法忍受外面世界的喧嚣,也无法忍受任何人投来的、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沈弦的葬礼很简单,如同他生前一样安静。顾沉屿没有邀请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新立的墓碑前。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一个名字和生卒年月,简短得令人心酸。顾沉屿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风雨将他浑身淋透,也未能洗刷他万分之一的罪孽。
他留下了沈弦所有的遗物,那间客房保持着原样,甚至他最后盖过的毯子,都还保持着些许褶皱。顾沉屿有时会进去,一坐就是半天。他不敢触碰任何东西,只是看着,任由回忆和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时常对着空气发呆。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却又常常在醉后陷入更深的癫狂与痛苦。他一遍遍看着沈弦留下的那张绝笔纸条,纸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毛,上面的字迹却如同烙铁,深深烙在他的灵魂上。
“您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自由?顾沉屿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出嘶哑的苦笑。他哪里还有自由?他的灵魂早已被锁链捆缚,永远囚禁在了失去沈弦的那个瞬间。沈弦用死亡换取了彻底的解脱,而留给他的,是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惩罚。
苏晚来过几次,试图安慰他,甚至暗示可以重新开始。但顾沉屿只是用冰冷空洞的眼神看着他,看得苏晚心底发寒,最终黯然离去。在顾沉屿眼里,苏晚那张曾经让他迷恋的脸,如今只剩下讽刺。他终于明白,他爱的从来不是某个虚幻的影子,而是那个有着独特灵魂、却被他亲手毁掉的沈弦。
可惜,明白得太晚。
一年后的某个黄昏,顾沉屿偶然在书房角落发现了一个旧素描本。他从不记得自己有这个东西。鬼使神差地打开,里面是沈弦的笔迹,画着一些零碎的素描:窗外的树影,一只路过的飞鸟,甚至还有……他沉睡时的侧脸。画作旁偶有简短的字句,记录着日期和细微的心情,没有抱怨,没有控诉,只有一种安静的、旁观者般的记录。
在素描本的最后一页,日期是他咳血入院的前几天,只有一句话,笔迹比平时更加虚弱:
“这里的冬天,原来这么长。”
那一刻,顾沉屿一直强撑着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抱着那个单薄的素描本,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原来,沈弦曾那样安静地存在过,感受过,甚至……或许,也曾有过极其微小的期盼。而他,却用整个漫长的冬天,将那份微光,彻底冻熄。
哭声在空荡的宅邸里回荡,无人回应。
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用余生的孤寂与悔恨,为那个被他称为“替身”、却占据了他全部真心的青年,守着一个永恒的、绝望的墓。
而那个真正获得自由的灵魂,早已掠过万千世界,奔赴下一场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