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独自一人坐在重新陷入寂静的办公室里,身体依旧保持着挺直的坐姿,久久没有动弹。“山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字一句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响。他知道, 加入NSId,成为“烛龙”小队这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这只因为意外而被迫捆绑在一起、摸索前行的小船,已经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正式推向了那片隐藏着无数冰山与暗流的、广阔而未知的惊涛骇浪之中。而“山风”以及他所代表的、那隐藏在国家安全幕布之后的庞大力量,既是他们的考官和资源提供者,也随时可能成为决定他们航向的、严厉而难以揣度的舵手。
在“山风”离开后的第一次核心团队闭门会议上,气氛明显与事件刚结束时那种带着疲惫的松弛感截然不同。一种面临真正挑战前的、混杂着凝重、专注和隐隐兴奋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各位,‘山风’的态度,我想大家都已经感受到了。”陈锋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围坐在临时拼凑的会议桌旁的林晏、秦思源、王大力和张岩,“我们的‘价值’和‘特殊性’被看到了,加入NSId,成立“烛龙”小队这是一种认可,但也意味着我们被放在了更高倍数的放大镜和更苛刻的标准之下。
定国山水库这一页,不能,也绝不会是我们故事的终点或孤例。我们需要一次超越事件本身的、更深度的复盘。这不仅是为了完善报告,应付可能的后续询问,更是为了我们‘烛龙’未来的生存与发展,为了应对那些必然会更复杂、更诡异的局面。”
他的话音刚落,秦思源已经利落地打开了她的高性能笔记本电脑和便携式投影仪,将一系列精心整理、分类的资料清晰地投射到临时悬挂的白色幕布上。除了大家已经相对熟悉的能量监测曲线、现场环境照片、煞灵形态模拟图外,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几个被重点标注的新板块——那根作为事件关键催化物的诡异石桩的360度高精度扫描图像及微观纹路分析;从各类古籍档案、宗教符号学数据库乃至部分解密的安全档案中筛选出来的,与石桩纹饰存在局部相似性的古老图腾、禁忌符号对比图;以及一份初步整理的、关于全球范围内未解水体异常事件的简要汇编。
“我投入了主要精力,重新分析了这根石桩。”秦思源用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锁定在幕布上那布满扭曲、亵渎纹路的石桩三维模型上,“之前我们的注意力,绝大部分被它汇聚怨气、催化‘煞灵’生成的现象所吸引,将其视为一个功能单一的‘能量放大器’或‘怨念收集器’。但‘山风’的提问,以及他背后可能掌握的更多信息,促使我思考一个更根本的问题:这东西本身,它的来源是什么?制造它的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催生一个‘煞灵’吗?它上面这些看似混乱,却又隐隐遵循着某种令人不适的数学美感的纹路,是否承载着更特定的信息或指向某个更古老的源头?”
她操作电脑,将石桩表面的几处关键纹饰单元局部极致放大,并与旁边几张从不同文明、不同时期的禁忌文献中提取的符号进行并置对比。
“大家注意看,虽然不存在完全一致的复制,但在核心的结构韵律、线条的扭曲方式、尤其是这种多重螺旋嵌套、仿佛要引动观者心智陷入混乱的核心构型上,它与历史上几个曾被零星记载、崇拜‘混沌本源’、‘深渊意志’或进行大规模活体献祭的隐秘教派所使用的象征符号,存在统计学上难以忽略的微弱相似性。这些教派大多活跃于历史夹缝中,记载极其模糊且往往被主流视为神话或疯子的臆语。”
林晏凝视着那些被放大后更显狰狞诡异的纹路,眉头紧紧锁住,脸色不自觉地有些发白。他不仅仅是在“看”,更是在用他那变得愈发敏锐的灵觉去“感知”。渐渐地,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回忆起在最终操控“断水刀”引动“九龙镇渊”大阵,与煞灵核心对撞的那一刹那,除了那充斥天地的、由无数亡魂怨念构成的疯狂与痛苦之外,他的灵觉似乎……穿透了这层喧嚣的“表层”,触碰到了隐藏在煞灵意识最深处、或者说与那石桩紧密相连的某个东西。它不像煞灵那样躁动咆哮,而是如同沉睡在万米海底下的巨兽,仅仅是无意识散发出的、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就让他感到了源自灵魂本能的战栗。
“我……我当时的感觉,可能不仅仅是错觉。”林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在重新触碰那段危险的记忆,“那个‘煞灵’,它的意识是混乱的、嘈杂的,是由无数破碎的怨念强行糅合、放大而成的怪物,充满了破坏欲,但本质上……是‘散乱’的。但在它的最底层,在能量流动的核心,我好像……短暂地接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感’。它更冷静,更古老,更……漠然,带着一种对一切有序生命的、近乎本能的‘饥饿’。煞灵在它面前,就像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吵闹而疯狂的傀儡,或者是一个……无意中泄露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
他的话如同在会议室内投下了一颗无声的炸弹。王大力倒吸一口凉气,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林老弟,你的意思是……咱们费老鼻子劲干掉的那个鬼东西,后面……还猫着一个更狠的?这根破石头柱子,难不成是个……信号塔?或者是个……召唤阵的边角料?”
“不一定是具体形态的‘生物’。它可能是一种更接近宇宙本源性质的、强大的‘无序能量源’、‘信息奇点’或者某种物理规则的‘漏洞’。这根石桩,其首要功能可能并非仅仅是汇聚能量催化‘煞灵’,而更像是一个被人为制造并精准打入‘水眼’这个特殊能量节点的‘坐标’、‘锚点’或者‘维管’。它的核心目的,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与那个‘无序源’之间,建立一种稳定的、哪怕是极其微弱的连接。‘煞灵’的诞生和壮大,或许…是为了掩盖其真正目的的、吸引我们注意力的‘障眼法’。”
张岩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这就像向一个健康的生命体,精准注射了一种设计极其精巧的‘朊病毒’或‘信息毒素’。它不仅会诱发局部组织的疯狂癌变(煞灵),更可怕的是,它会篡改生命体最底层的遗传密码,破坏其免疫系统,甚至改变整个生命体的根本性质。”
这个层层递进的推测,让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到了冰点。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他们之前那场赌上性命的惨烈战斗,付出巨大代价才完成的封印,可能仅仅相当于切除了一个恶性肿瘤体表可见的部分而已。
“还有水伯洛衍临终前,以血刻下的最终警告。”林晏的声音低沉下来,引用了葛老转述的那段充满绝望与惊悚的遗言,“‘水眼通幽,非止于煞……其下犹有古祭坛,囚……大凶……妄动封印,恐释……轮回……’ 这是否就在明确地暗示,‘水眼’这个位置,在遥远的过去,本身就是一个用于‘囚禁’或‘镇压’某个极其恐怖存在的天然或人造‘监狱’?而这根石桩,是某个势力,在某个时间点,故意打入这个‘监狱’的‘钥匙’或者‘挖掘工具’,目的是为了破坏原有的封印结构,或者……窃取、利用那个被封印的‘大凶’的力量?”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串联了起来。镇国山水库事件,绝非一个独立的、偶然的灵异悲剧。那根石桩,以及它背后可能存在的、掌握了这种可怕技术的势力,他们所图谋的,远非制造一个害人的怨灵那么简单,其目标可能深远到足以动摇他们所认知的世界根基。
“我们之前的判断,可能过于乐观了。”陈锋总结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面对巨大阴影时的沉重压力,“我们很可能,真的只是看到了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如果背后确实存在一个组织,掌握了制造和投放这种‘石桩’的技术,并且其目的是为了连接或释放那种等级的‘无序源’或‘古凶’,那么,像定国山水库这样的‘水眼’或类似能量节点,在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可能……并非个例。”
会议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刚刚从一场生死危机中挣脱出来不久的那点轻松感,此刻已然荡然无存,被一种面对庞大、而充满恶意的未知阴谋的压力所取代。
“看来,‘烛龙’的成立,不是一次任务的结束,”“秦思源轻声说道,打破了沉默,她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明亮,“而是我们真正卷入这场……或许延续了光与暗、秩序与混沌之间战争的……开始信号。”
林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感受着左腕胎记处那丝与莽仙的、微弱却坚韧的联系,也感受着怀中那本葛老赠与的笔记所带来的、沉甸甸的重量。他知道,个人的力量、古老的传承,在未来可能面对的、如同深渊般庞大的阴影面前,或许依旧渺小如尘。
但他和他的队友们,已然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背负着逝者的期望、生者的责任,以及那份对真相与秩序的守护之心,继续在这条遍布荆棘与迷雾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去揭开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更为巨大和恐怖的冰山全貌。
“烛龙”小队,正式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