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口的调度室,比想象中还要破败。
大约三十平米见方的空间,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黑色煤尘。几张腐朽的木桌和散架的椅子歪倒在地上,墙壁上挂着早已锈蚀殆尽的矿灯和几片残破的安全生产规程,字迹模糊不清。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的藤编安全帽和几双胶鞋,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王大力和陈锋迅速检查了整个房间,确认没有明显的物理威胁后,开始布置防线。王大力将几个特制的声波震动传感器安装在门口和主要通道方向,又将带有强光爆闪功能的防御装置设置在入口处。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确保这个临时巢穴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掌控之中。
秦思源则从背包里拿出几个拳头大小的银白色金属球,启动后放置在房间四周。金属球发出低微的嗡鸣,投射出淡蓝色的光幕,彼此连接,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光罩,将整个调度室笼罩其中。
“这是初步的‘信息静默力场’,”她向其他人解释,“理论上可以一定程度上过滤外界的异常生物电信号和次声波干扰,为我们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安全区’。效果待验证,但总比没有好。”
张岩则在房间中央清理出一块区域,铺上绝缘垫,设置好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重点将几个传感器贴片连接到了林晏的防护服下。
“心率、血压、脑波活动……我会全程监控。林晏,一旦你的数值超过安全阈值,或者我判断你的精神状态出现危险波动,我会立刻要求中止。”张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而专业,带着医生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晏点了点头,脱下了一只手套,露出了略显苍白的手指。他知道,肌肤的直接接触,能让他更清晰地捕捉到残留的情感印记。
陈锋最后确认了一遍所有人的准备情况,然后对林晏点了点头:“开始吧,林晏。以安全为第一优先。我们需要知道前面有什么,以及,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林晏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房间中央,那里有一张相对完好的铁制办公桌。他缓缓将裸露的掌心,按在了冰冷、布满灰尘的桌面上。
闭上眼睛,主动放松了那层一直收敛着的心神屏障。
嗡——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巨大的涟漪瞬间以他的意识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冰冷的触感消失了,灰尘的味道被一股浓烈的生活气息取代——汗味、烟草味、廉价白酒的味道、还有刚出笼的馒头香气……耳边骤然变得嘈杂,男人们粗犷的笑骂声、工具碰撞的叮当声、某个角落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收音机戏曲声……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他“看”到了。
调度室里不再是破败的景象。灯光昏黄却温暖,穿着粗布工装、脸上带着煤灰的矿工们三五成群,有的在核对下井名单,有的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饭,有的则靠在墙边打着瞌睡。他们的面容清晰而生动,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对生活的期盼。
‘狗日的,昨晚赢老子三毛钱,今天下班别跑!’
‘听说三号矿脉出高品位煤了,这个月奖金能多发点吧?’
‘娃他娘说要扯布做件新衣裳……’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思绪和对话,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林晏。这是七十年前,事故发生前,这里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然而,这股温暖的潮流并未持续太久。
画面开始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原本温暖而昏黄的灯光突然间变得极不稳定起来,它们像是被什么力量所控制一般,开始不停地跳跃闪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灯光的颜色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渐渐地从明亮的黄色转变为一种令人心生不安的幽暗蓝色调。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嘈杂喧闹的工人声浪也随之渐渐低落下去,并慢慢演变成一阵又一阵惊恐万分的低声呢喃以及压抑至极的喘息抽气之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场面都显得异常诡异恐怖。
此时此刻,坐在桌前的林晏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冷之意正顺着光滑的桌面缓缓流淌过来,然后如蛇般紧紧缠绕住他的胳膊,以惊人的速度向全身各处疯狂扩散开来。眨眼间,那股凉意便已经渗透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虽然所处之地依然还是那个熟悉的调度室,但其中的氛围却已完全迥异于之前。此刻,室内所有的光线均呈现出那种阴森诡异的蓝色光芒,使得在场众人的面容看上去宛如幽灵鬼怪一般狰狞可怖。而那些工人们则纷纷聚拢成一团,再不复先前轻松愉快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布满惊惧、迷惘之色的脸庞,更有甚者,其神情之中竟还流露出丝丝狂热气息来......
他们的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像是在梦游。许多人低声念叨着同样模糊不清的词语,像是“听从……指引……”、“光……神……”、“挖掘……荣耀……”
‘好吵……脑子里有声音……’
‘不想去……下面好黑……但是……必须去……’
‘光……蓝色的光……真美啊……’
混乱、矛盾、被强迫的思绪,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林晏的意识。他看到了那个年长的调度员,试图阻止一些工人下井,却被他们茫然又粗暴地推开。
紧接着,最大的信息洪流袭来!
不是来自调度室,而是来自地底深处,通过某种无形的连接,直接冲击着林晏的感官!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是单一的,而是连绵不绝,仿佛整个山体都在从内部被撕裂!
脚下的地面在剧烈摇晃,头顶的岩石簌簌落下!尖叫声、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瞬间取代了一切!
‘塌了!全塌了!’
‘救命!我不想死!’
‘柱子!快撑住!’
‘啊——!’
林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暴露,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衣。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灭顶之灾,沉重的岩石挤压着他的身体,浓密的煤尘堵塞着他的口鼻,绝望的黑暗吞噬着他的意识。
“心率140,还在上升!血压异常升高!”张岩紧盯着监测屏幕,声音急促。
“脑波活动剧烈,频率混乱,接近癫痫阈值!”
“环境能量读数飙升!力场在波动!”秦思源也报告道,手指飞快地在控制板上操作,试图稳定力场。
王大力一步跨到林晏身边,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有怪物从阴影里扑出来。他虽然看不到林晏所见的幻象,但能感受到林晏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陈锋面色凝重,手已经抬起,随时准备下令中止。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林晏猛地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记忆的洪流中捕捉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焦点”。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技术人员的人,在最后的崩塌瞬间,他没有呼喊,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剧烈摇晃的墙面上,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刻下了一个模糊的符号和一个词。
符号是一个简单的圆圈,内部点了一个点(☉)。而那个词是——
“容……器……”
林晏用尽力气,将这两个信息碎片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话音刚落,他按在桌面上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弹开,整个人向后踉跄倒去,被早有准备的王大力一把扶住。
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冰冷的、布满灰尘的调度室重新回到视野。耳边的爆炸和哭喊声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虚脱得几乎站不稳。
“容器?”秦思源立刻记录下这个关键词,并在数据库中进行交叉检索,“还有那个符号……像是天文学中代表太阳的符号,也可能代表……眼睛?或者……核心?”
张岩迅速给林晏注射了一针温和的镇静剂和营养剂,帮助他稳定身体状况。“他需要休息,短时间内不能再进行深度共情了。”
陈锋走到林晏面前,看着他虚弱但依然清醒的眼神,沉声问:“还能支撑吗?”
林晏靠在王大力坚实的臂膀上,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清晰:“我看到了灾难……但不是意外。他们……那些矿工,在出事前就被影响了。被蓝色的光,和脑中的低语……他们变得不像自己。而‘容器’……可能是关键。”
他抬起头,看向矿洞更深处的黑暗,眼神中带着一丝明悟和后怕。
“这个矿洞,吞噬了不止是生命……还有他们的意识和灵魂。那个‘源点’,它在收集……或者说,它需要‘容器’来盛放什么。”
第一次主动深度共情,虽然凶险,却揭开了恐怖真相的一角。往昔的回响,并非简单的冤魂索命,而是一场有目的的、持续了数十年的超自然灾难。
队伍的探索,才刚刚触及那无尽黑暗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