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那拉提草原的山脊时,羊群的铃铛声就顺着风滚了过来。林墨趴在房车的车窗上数羊,手指跟着羊群的流动点划,数到第三十七只时,突然被一阵风吹乱了节奏——新的羊群从山坳里涌出来,像条白色的河,瞬间把之前的计数冲得七零八落。
“别数了,”苏晚正往水箱里加水,声音里带着笑,“哈萨克族的阿爸说,转场的羊群数不清,就像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她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指着远处骑马的牧民,“你看那个穿红袍子的大叔,他手里的鞭子甩三下,就是让羊群往东边走,甩两下是休息,比数数量管用。”
林墨还是不死心。她掏出笔记本,画了个简易的表格,左边写“上午”,右边写“下午”,准备用“估算加标记”的方法统计。苏晚凑过来看,在表格底下画了只歪头的羊:“别费那劲,去年我跟过一次转场,数到两百多就晕了,结果牧民大叔笑着说‘大概两千只’,误差不超过五十。”
上午的羊群走得急,像赶着赴约。林墨发现领头羊的角上系着红布条,每走五十步就会回头叫一声,后面的羊群就跟着加快脚步。她试着数领头羊回头的次数,数到第二十三次时,苏晚突然喊她:“快看!有小羊掉队了!”
一只毛茸茸的小羊羔卡在石缝里,咩咩地叫着,声音细得像根线。穿红袍子的牧民勒住马,弯腰把小羊抱起来,往它嘴里塞了把盐,又把它揣进怀里——那里暖和,还能听见心跳声,小羊很快就不叫了。林墨的笔记本上,“上午”那一栏突然多了个小爱心,数量栏空着,她突然觉得,比起数字,这样的瞬间更该被记住。
中午在溪边休息时,牧民们架起了铜壶煮奶茶。穿蓝裙子的阿妈给林墨递来块奶疙瘩,说:“羊多羊少不重要,能平安走到冬牧场才好。”她指着远处的雪山,“去年有场暴雪,羊群困在山谷里,阿爸徒步走了三天找救援,回来时靴子都冻成了冰壳,却笑着说‘羊都在’。”
林墨看着阿妈粗糙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羊毛,突然想起自己数羊时的执着,有点不好意思。苏晚正在帮牧民修马鞍,扳手的叮当声和羊群的铃铛声混在一起,像首奇特的歌。“你看,”苏晚擦了擦扳手,“牧民记得每只羊的样子,哪只瘸了腿,哪只刚生了羔,比数字清楚多了。”
下午的羊群走得缓,像在散步。林墨不再数数量,而是跟着小羊羔跑,看它们用脑袋蹭母羊的肚子,看它们蹦蹦跳跳地踩过蒲公英。有只小羊突然跑到她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闻她的裤腿,林墨吓得不敢动,苏晚笑着掏出块压缩饼干,掰碎了递过去:“你看,它把你当草料堆了。”
夕阳把草原染成蜂蜜色时,转场的队伍开始扎营。牧民们的毡房像朵朵白蘑菇,散落在草地上。林墨的笔记本上,羊群数量那一栏始终是空的,却画满了羊的样子:有角上系红布的领头羊,有卡在石缝里的小羊羔,有蹭她裤腿的小家伙,每只都带着鲜活的灵气。
穿红袍子的大叔举着铜壶过来,给她们倒奶茶:“你们是来拍风景的?”林墨摇摇头,指着笔记本上的画:“我们是来记故事的。”大叔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羊的故事比星星还多,慢慢记。”
夜里躺在房车里,还能听见羊群的铃铛声,忽远忽近,像在哼摇篮曲。林墨看着天花板,突然明白,牧民转场的羊群数量,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由无数个“这只”“那只”组成的生命长卷——有蹒跚的老羊,有调皮的羊羔,有守护的牧民,还有像她们这样偶然闯入的过客,共同构成了草原上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