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沟乡。
陈峰与杜景鸣就关陵县未来的政治动向及河湾镇灾后重建交换了意见。
之后,他随杜景鸣走访了几户受灾严重的人家,亲眼目睹灾情、倾听民众困难。待走访结束,日头已经西沉,昏黄的余晖笼罩着这片刚历经劫难的土地。
回到乡政府临时指挥部,陈峰瞥见文琴神色焦虑。询问得知,她上午搭乘救灾物资车来马沟乡,一是向杜景鸣汇报工作,二是需要杜景鸣签署几份文件。眼下要赶回县城,却因乡里车辆极为紧张,找不到回去的便车。
陈峰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扶贫办的陆远川,正思忖如何向文琴提及打算重用陆远川的事情,眼前正好是一个自然的契机。
他快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向文琴和杜景鸣开口:“杜县,文主任,我的车就在那边,我送文主任回县城。”
与杜景鸣及马沟乡的马书记、刘乡长道别后,陈峰引文琴走向他那辆沾满泥浆的坦克300。
车子驶离残破的马沟乡,沿颠簸的公路朝县城开去。
两人并未察觉,就在路边,一个浑身是泥的男人倚着摩托车,侧身压低声音对着手机说:“他们往县城方向去了。”
车内,陈峰率先打破沉默。他双手稳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恳切自然:“文主任,今天在马沟乡所见,实在令人心惊。灾后重建,千头万绪,尤其是农业恢复和生产,更是稳定民心的关键。”
文琴深有同感,点头叹道:“是啊,关陵县是农业大县,农业是命根,庄稼没了,百姓心里就没了底。”
陈峰顺势切入正题:“我们河湾也正在紧急部署。考虑到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我打算让陆远川牵头,主要负责对接县农业农村局、水务局,做灾情评估。”
他稍作停顿,语气转为赞赏:“远川年轻,有想法、肯实干,责任心和工作能力都很突出,是值得培养的苗子。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应该让他扛更重的担子。”
文琴何等聪慧,一听便知陈峰的用意。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欣慰感激的笑容。她清楚自己这表弟踏实肯干,只欠机遇,如今能得陈峰这位“明星镇长”赏识并委以重任,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她当即表态,干脆而热情:“陈镇长,我代远川谢谢你的信任!远川别的不敢说,做事认真负责绝对没问题!您放心,县里农业农村局、水务局我都很熟,有什么需要协调的说一声,我一定全力支持!”
这正是陈峰最想听到的回应。有文琴这位县政府“大管家”从旁协助,陆远川后续工作推进势必顺利得多,河湾镇的农业恢复和产业布局也有望更快落实。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太好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代河湾百姓先谢过您!”
“陈镇长别客气,都是工作,应该的!”文琴笑着应答。
车内的气氛更加融洽起来。
两人随后又聊了聊灾后重建和县里各部门的情况。交谈间,车子驶上了通往县城的主动脉——关灵路。
然而,想象中的通畅并未出现。
这条平日还算平坦的公路,此刻却像一条被巨兽踩踏过的伤疤,在雨后的烈日下蒸腾着泥腥与焦油混合的怪异气味。
路面布满了坑洼与洪水冲刷留下的裂缝,更致命的是,由无数运送救灾物资的车辆以及拉煤的重型卡车组成的钢铁洪流,轰鸣着、喘息着,缓慢而沉重地向前蠕动,瞬间将陈峰的越野车裹挟、吞噬其中,车速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陈峰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后左右那些庞然大物。这些钢铁巨兽带来的压迫感,比面对洪水时更加具体和窒息,仿佛随时要将他的座驾吞噬。
不多时,车子驶上了西柳河大桥。桥下的河水依旧浑浊湍急,裹挟着断木和杂物,咆哮着向下游冲去。
就在这时,危机骤临!
陈峰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方一辆原本正常跟行的红色载煤车,毫无征兆地突然加速,像一头发狂的铁犀,蛮横地冲破车流的节奏,直直地朝他猛冲过来!
“不好!”陈峰瞳孔猛缩,脑海中瞬间闪过郑光明的提醒——小心周德旺报复!
电光火石之间,陈峰已经对四周环境做出快速判断:正前方有慢速行驶的车辆,左前方对向车道一辆同样巨大的煤车正轰鸣着迎面驶来,根本无处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军人的本能让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猛向右打方向盘,轮胎剧烈摩擦着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辆猛地蹿上了比车道稍高的右侧桥边人行道!
“砰!!!”
一声巨响,巨大的撞击力从车尾传来!坦克300剧烈一震,文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座位上,巨大的惯性让她头晕目眩。
车尾显然被撞毁了,车辆失控地向前趔趄了一下,卡在了桥边护栏与人行道之间,暂时停了下来。
红色重车的巨大车头几乎抵住了坦克300大半个车身残骸。
“快!开门跳车!”陈峰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劈开了文琴脑中的混沌和恐惧。他一边吼着,一边迅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伸手就去推车门。
求生的本能被唤醒,文琴手忙脚乱、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摸索到了门把手,猛地一拉!
车门弹开,桥下湍急的河水声轰然涌入车内,令人心悸。
她下意识地就要往外扑,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回来,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她忘了,她竟然忘了解开安全带!
“啊!”
文琴绝望的惊呼声脱口而出。
已经半只脚踏出车外的陈峰,听到了这声惊呼和身后拉扯的动静。他猛地回头,正好看到文琴被安全带困住、满脸惊恐绝望、徒劳地向车外挣扎的那一幕。
没有任何犹豫。
甚至没有思考。
就在他自己即将跃出的那一刹那,他猛地缩回身体,手臂闪电般伸向副驾驶座边缘。
“咔哒!”
安全带卡扣被他精准地按下、弹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右臂蓄力,朝着文琴的肩膀猛地一推!
“下去!”
文琴只觉得身上一松,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传来。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推出了车门。身体狼狈地在人行道上翻滚,脊背和肩膀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桥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撕裂般的疼痛,头脑一阵眩晕。
而就在她身体脱离车体、向后滚出的——
百分之一秒里!
“轰!!!”
那辆停下的红色重车,竟然再次冷酷地向前猛冲,车头如同巨锤,第二次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坦克300已然残破的车身上!
这一次,毁灭性的撞击再无任何缓冲。钢铁扭曲的尖啸声盖过了一切。巨大的冲击力将本就悬停在桥边的坦克300彻底推出了临界点。
文琴趴在地上,忍着剧痛猛地抬头——
她惊恐地看到,那巨大的红色车头几乎是从她头顶上方碾过,吞噬了陈峰那辆黑色的越野车。越野车被这绝对的力量推动,撞断那本就松动的护栏,如同断线的风筝,翻滚着、坠落着。
“轰!!!!!——”
一声沉重无比、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那是近两吨半的钢铁猛兽,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毫无缓冲地狠狠砸击河面的声音!仿佛一块巨大的巨石被投入水中,又像是一声闷雷直接在河底炸响!
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瞬间又被湍急的河流无情地压了下去、抹平。那黄褐色的、咆哮的巨口——西柳河,只是短暂地翻腾了一下,便彻底恢复了汹涌的原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留下一圈圈混乱的漩涡,证明着那口巨物已被彻底吞没。
桥上,只剩下扭曲的护栏、散落的零件、冒着白烟的红色车头。
以及文琴那撕心裂肺、划破长空的尖叫声:
“陈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