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光冷冷的，照出屋顶上那道又瘦又直的身影。他背对着光，脸看不太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穿过黑天，安安静静落在何瑶满是吃惊的脸上。
凌清羽！
怎么会是他？！
何瑶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紧了，差点没喘过气来。刚才那声带着正道气息的清冷喝声，那道准准钻进她头顶“百会穴”、稳住乱晃的灵力、帮她把境界扎牢的青色光……居然是他弄的？
他为啥会在这？又为啥要帮她？他看到多少了？有没有发现琉璃心不对劲？
一堆问题跟冒泡泡似的，在她脑子里炸开，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僵在原地，跟那双冷清的眼睛隔着老远对看着。
夜风一吹，掀动凌清羽的衣服袖子，也吹乱了何瑶额前的碎发。他没说话，也没动，就那样静静站着，像跟这冷月亮贴在了一起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何瑶快被这没声音的注视压得扛不住时，凌清羽极轻极轻地，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地摇了下头。
那动作特别小，意思却明明白白——不是针对她，是针对她怀里那枚已经恢复老实的琉璃心坠。
接着，他身子轻轻一晃，跟一缕烟似的从屋顶上没了踪影，融进黑沉沉的夜里，再也找不着了。
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可何瑶还僵在窗边，手心冰凉，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凌清羽最后那个眼神，那个摇头的动作，到底啥意思？是警告她？还是提醒她？难不成……他也想打琉璃心的主意？
这一夜，她再没睡着。凌清羽突然出现又出手帮忙，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里，把她想维持的安稳假象全砸破了。她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更深的迷里，分不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走一步都提心吊胆。
接下来的几天，何瑶变得更不爱说话了。她还是照样拼命练功夫，却把大部分心思放在巩固刚突破的修为上，反复打磨灵力，不再急着往前冲，更不敢随便试着冲击凝脉境。琉璃心也变回了以前的乖样子，好像那天晚上的乱闹只是一场梦。
可她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在悄悄变。
她修为进步快的事，显然没法完全藏住了。说不定是那天突破时，灵力晃得太厉害漏了出去；说不定是平时举手投足间，不小心露出了不一样的气质；也说不定是金昊那帮人故意到处说……总之，关于她“有好宝贝”“撞上好机缘”的闲话，开始在低阶弟子里小声传起来。
不再是明着挑衅，反倒变成了更隐晦、更让人难受的话。
在传功堂干活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偷偷打量，还小声嘀咕。她一走过去，那些嘀咕声就停了，等她走远，又跟小蚊子叫似的响起来。
“……就是她啊？看着也没啥特别的……”“哎，人可不能看表面。听说刚入门就是超等甲上，这才没几个月，眼看就要到凝脉境了……”“哪能这么快？肯定有啥咱们不知道的好运气……”“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沐芳仙长私下给了她啥好东西……”
去百草堂的路上，偶尔碰到其他峰的弟子，看她的眼神不再只是好奇或觉得好看，反倒混着探究、怀疑，还有点藏不住的羡慕嫉妒。
就算在清音阁，她专心练琴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同修弟子里，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连柔瑾师叔看她，好像也比以前多了点别的意思。
何瑶都没吭声，把这些看不见的压力自己扛着。她更小心地收着自己的气息，尽量不引人注意，做完该做的事就马上走，不在任何地方多待。
可她想安安静静的，偏有人不让她省心。
这天下午，何瑶提前做完了百草堂的活儿，想起前几天苏芷念叨着，想吃流云峰特产的“蜜云果”，就特意绕了点路，去了丹霞峰和流云峰交界的坊市，用攒下来的灵石买了一小包，想着给那嘴馋的小丫头一个惊喜。
她心情稍微好了点，提着用油纸包好的蜜云果，脚步轻快地往听竹苑走。刚走到苑门口附近的紫竹林，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有点尖的争吵声，里头居然有苏芷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们别胡说！何师姐才不是那样的人！”
何瑶脚步猛地停住，轻手轻脚躲进一丛长得密的竹子后面。
就见竹林中间的小空地上，苏芷脸涨得通红，像只被惹毛的小兽，张开胳膊挡在沁碧居门口。她对面站着三个女弟子，穿得一看就出身不错，领头的那个眼圆脸嫩，长得挺好看，此刻却撇着嘴，满是讥讽——正是平时跟金昊走得近、来自个修真小家族的陈露。
“哟，我们说啥了？”陈露捻着自己胸口的一缕头发，嗤笑着说，“苏芷师妹，你这么着急护着你何师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她多大好处呢？怎么，她那‘好机缘’弄来的宝贝，也分了你点？”
“你……你乱说话！”苏芷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红通通的，声音却因为生气，反倒更响了，“何师姐修为进步，是她白天晚上拼命练出来的！才不是啥歪门邪道！你们自己不如人，就躲在背后说闲话，不害臊吗！”
“白天晚上拼命练？”陈露旁边一个高瘦的女弟子阴阳怪气地接话，“谁不知道她在传功堂干的活最轻松，下午不是待在百草堂，就是耗在清音阁，哪来的‘白天晚上’拼命练？苏师妹，你该不会是被她骗了，还帮她数钱吧？”
“就是！”另一个圆脸女弟子帮腔，“咱们都是一起入门的，凭啥就她进步这么快？我看陈师姐猜得对，肯定是走了狗屎运，得了啥见不得人的宝贝！说不定啊，还是偷了宗门的啥东西……”
“你们闭嘴！”苏芷猛地跺了下脚，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声音却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不许你们这么说何师姐！她人可好了！比你们这些背后说人坏话的好一千倍、一万倍！有本事你们去执事堂告状啊！去戒律院查啊！在这瞎冤枉人，算啥本事！”
她个子小小的，站在那三个人面前，看着有点单薄，却一点不往后退，死死挡在门口，跟守住大门似的。
陈露被她这不管不顾的样子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又气又恼地说：“苏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不过是说句实话，你在这瞎闹啥？真当那何瑶是啥好人？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仗着长得有点好看、运气好，巴结上沐芳仙长罢了！谁知道背地里……”
“背地里怎么样？”
一个清冷又平静的声音，突然从陈露身后传来，打断了她没说完的坏话。
陈露三个人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见何瑶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安安静静站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没表情，眼神平稳地看着她们。她手里还提着那包蜜云果，指尖却悄悄攥紧了。
空气一下子僵住了。
陈露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没了，闪过点慌乱，接着又硬撑着摆出傲慢的样子，挺了挺背，冷哼一声：“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瑶没看她，目光越过她们，落在还挡在门口、脸上挂着眼泪，却已经睁大眼睛看她的苏芷身上。
她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很轻，却带着股让人不敢随便靠近的压力，让陈露三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给她让开了路。
何瑶走到苏芷面前，停下脚步。她看着小丫头哭红的眼睛和鼻子，看着她因为护着自己，气得微微发抖的肩膀，心里最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又酸又暖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啥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苏芷脸上的眼泪，然后把那包还带着点温度的蜜云果，塞进了苏芷冰凉的手里。
“给你的。”她声音还是很平静，却比刚才多了点说不出的温和。
苏芷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又抬头看何瑶没什么表情的脸，鼻子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带着哭腔小声喊了句：“师姐……”
何瑶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怕。
然后，她才慢慢转过身，对着脸色变来变去的陈露三个人。
她的眼神还是很平稳，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得看不见底，冷冷扫过陈露那张好看却有点僵的脸。
“陈师姐。”何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练功夫这条路，每个人运气不一样，本事也不一样。我资质不算好，就靠‘勤快’两个字，不敢偷懒。至于说我巴结师长，偷拿宗门东西……”
她顿了顿，眼神一下子尖了起来，像针似的扎向陈露：“师姐要是有真凭实据，不如现在就跟我去戒律院，当着执事长老的面，把话说清楚？总比在这……只会耍嘴皮子，传闲话，让人笑话强吧？”
陈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好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去戒律院？她哪有半分证据？不过是心里嫉妒，再加上听金昊那帮人挑唆，过来找事，想杀杀何瑶的锐气，顺便在苏芷面前显显威风罢了。没成想正好被何瑶撞见，更没料到这平时不爱说话的何瑶，嘴这么厉害，直接要把事闹到戒律院！
她旁边两个女弟子更是吓得低下头，不敢跟何瑶对视。
“你……你别在这胡搅蛮缠！”陈露嘴上硬，脚步却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是不是胡搅蛮缠，戒律院说了算。”何瑶往前迈了一步，眼睛盯着她，“师姐，走啊？”
陈露被她的眼神盯着，一时说不出话，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何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竹林深处，一道熟悉的、让她心里发慌的枯瘦身影，像个影子似的，没声没响地闪了过去！
他走的方向……好像是听竹苑后面，那片更偏、挨着山壁的地方！
何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怎么会在这？他想做啥？
陈露见何瑶的目光突然移开，看向她身后远处，神色有点严肃，以为何瑶露了破绽，正想趁机说几句狠话，把面子找回来——
却见何瑶猛地转回头，眼神冷冷扫过她们三个人，语气急了点，还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今天这事，就到这。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瞎议论，别怪我直接上报执事堂！现在，赶紧走！”
说完，她不管三个人错愕的表情，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苏芷，飞快推开沁碧居的竹门，闪身进去，又“砰”的一声，把门关得紧紧的！